陆仪霜还是头一次坐上绿色的吉普车,听说有的地方办案还用的是自行车与偏三轮的摩托车。
她稀奇地透过车窗玻璃四处张望,毫无首次进局子的忐忑与紧张,就连坐在同排,新出任务不久的小公安都惊讶于她的心理素质。
又从现场勘查的同事那儿听说她以一敌三,临危不惧,最后大获全胜,更是肃然起敬。
果真是妇女可顶半边天,巾帼不让须眉!
但坐在后车的邢队却轻松自然,“以前没听你说过弟妹有这本事呢?”
他和贺淮洲结识于部队,彼时皆是年轻气盛的热血青年,又恰好来自同乡,邢浩自认出身公安家庭,身手肯定比其他新兵蛋子强,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比不得其他军人家庭出身的也就罢了,各项测试排名竟被老乡死死压在下边。
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憋着不服输的劲儿、也就促成了这不打不相识的兄弟情份。
贺淮洲结婚的时候,他尚在部队执行任务。直到前两年,转业分配到了隔海相望的鲁省下属峡安公社,也就比贺淮洲早一年调回金县,自然没有见过陆仪霜这个弟妹。
“我老丈人是老兵退伍下来的,许是以前教过他们兄妹俩,我媳妇儿从小就身手矫捷,行侠仗义。”他吹捧之词油然而生,似有侃侃而谈的炫耀之意。
邢汉挖挖耳朵,摆明了不信:“我听你二嫂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听说……你媳妇在乡下风评不咋地?”
“乡下风言风语不断,哪能真信?再说了,那是因为她病了三年,你记得我之前有一段时间请假,就是为了带她去京市看病,治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才慢慢好转。”
贺淮洲清楚他不太相信陆仪霜的本事,所以犯了职业病,逐影寻风,故意打听,所以顺水推舟将快说烂了的借口和盘托出。
邢浩会意点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反正猜疑再多,证据说话。
审讯室里,陆仪霜做完笔录,详尽描述了自己如何偷袭歹徒的过程及细节,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之后,顺利被放了出来。
却见隔壁刚打开门,里面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传来一声严肃的怒斥:“冯新!请你端正态度,不要妄图用封建迷信来逃脱惩罚!”
邢浩从里面走出来,随手关上门,抓耳挠腮,对贺淮洲苦笑:“你猜他咋说?”
未等他询问,便自问自答:“他居然说你媳妇儿是妖怪,动不动凭空消失,之后又突然出现攮他一刀。”
贺淮洲面不改色,不以为然地淡淡讽刺:“真是疯了。”
见陆仪霜虚弱地走出来,面孔苍白,有气无力地扶着墙壁,他霎时冷脸,急忙上前扶住她,还不忘瞪了一眼好哥们。
邢浩赶忙摆手:“我们可不敢对受害者做什么!就是寻常笔录而已!”
陆仪霜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气若游丝:“有……吃……的……吗?”
邢浩目送夫妻俩走向国营饭店,逐渐消失在公安局大门前的宽阔道路中,才转过头问身后的女记录员:“笔录有问题吗?”
“没有。”女记录员对陆仪霜高度配合的观感很好,特地补充了句,“她还怕自己说的不详细,让赵副队配合,当场演示了当时对抗嫌疑人的具体动作,我们对比了医生开具的伤口鉴定,确无出入。”
“她斜挎包里的东西哪来的?”
一个常在家中、只爱漂亮的女人家,怎么会随身准备户外手提灯、攀岩绳,还有两把匕首?
偏偏这么巧就遇上了拐卖?
记录员回答:“她爱人说这是他单位扩建厂房,有外出考察的任务,所以背包中携带了相关用具,放在家里陆同志就拿混了。”
邢浩始终放不下心中的疑云,追问:“医院的那些孩子们怎么说?”
“当时他们还没苏醒,对情况并不知晓。”
他转身疑惑:“咱去的时候,不是有一个醒着的小女孩吗?她也没看见?”
“没有,那小姑娘说自己刚醒。”
记录员迟疑:“她才五岁,能撒谎吗?”
邢浩摇摇头,那可不一定。
但这案子到目前为止,除了三个嫌疑人口口声声称陆仪霜反击的手段异常以外,别无疑点。
而当下破旧革新,怎能将妖魔鬼怪之词算作口供呢?
所以说,到这儿为止,差不多也行了。
贺淮洲给陆仪霜点了疙瘩汤、西红柿炖牛肉和肉末豆腐,她饿了一天一宿,横扫一空后又塞了半盘鲅鱼水饺。
“霜霜,慢点吃,你别撑坏肠胃了。”贺淮洲临走前,还借走了邢浩的饭盒,打包了五个肉包、五个菜包。
陆仪霜吃饱喝足,就开始着急催促:“咱走快点儿,小易安安醒了之后没见到亲人在身边得多失落呀!还有安家那小姑娘,喉咙的伤不知道怎么样了?”
贺淮洲叹气,大步跟上,忍不住憋闷地轻声说:“你操心所有人,怎么不在意下自己?”
她蓦然回头,表示很奇怪:“他们可是你儿子诶!”
“可你也是我的妻子。”
二人走到病房外,却迟迟未进去。
贺淮洲将饭盒放到走廊的长条凳上,主动握上她的双手,嗓音沙哑中藏了一丝悲伤:“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可若不是陆仪霜,这些孩子也许救不回来。
但一想到她孤零零地对上三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即便知道她有空间护身,心也止不住地揪成一团。
所以他既痛苦又无奈,怨来怨去,最后只能怪到自己身上——是他的无能,导致了这一切。
心知乏力,更显之前郑重的承诺,莫不如一张擦屁股的废纸。
陆仪霜抿唇不语,其实她不怪贺淮洲的。
他当晚不在,哪怕下班回来就直奔后山,也来不及拦下那三个罪犯。加之,后来从公安那儿知晓是他发现了自己留下的记号后,一路追赶至此,已然不易。
更何况,就算自己当时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带去附近的港口,以双方的时间差,也能及时将她救回。
而那些孩子当时还未转手卖出,追回挽救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计算,许是带了些侥幸心理,但比起原书的悲惨结局,已是万幸了。
陆仪霜觉得,不能因为她面临着单打独斗的危险,反而不去怨怼祸端源头的行凶罪犯,却怪上了当时不在场的贺淮洲。
难道是因为他没有尽到保护职责吗?
可好像不是这样的。
若说是孩子丢失要埋怨到无辜者的头上,那她自己也脱不开看顾不周的责任。
若是因她孤军奋战而内疚,可说到底,贺淮洲并没有整日护着她的义务……
她思来想去,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将这口锅甩给对方。
虽然嘴上骂着“你怎么才来”,但当他突然出现的那一刻,她久违地感受到了重逢的惊喜。
可能是,吃过苦的懂事孩子从来不会主动奢求什么,但总有人奋不顾身地奔赴而来,只为将你想要的一切送到手中。
其实她想要的也很简单,唯真心安尔。
倏忽间,她笑了,轻声道:“贺淮洲。”
“嗯?”男人的应声还带着浓重低沉的鼻音。
“你如果愧疚难忍,那以后就好好保护我们母子四人,若再生祸端,唯你是问。”
贺淮洲震惊地瞪大双眼,意识到她在与他说“以后”,同时将人身安危明确地托付于他。
他红着眼眶,重重点头:“好。”
再也克制不住亲近的欲望,将她深深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