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父从同村老友处回来,见贺母吃完饭坐在炕头愁眉不展,一时奇怪。
“你咋啦?”
贺母叹了口气,突如其来了一句:“你说老三他们夫妻俩到底圆没圆房啊?”
黑灯瞎火,老两口秉烛夜谈,聊的却是儿子儿媳的房内敦伦。
贺父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语:“你关心这干嘛?多大个人了,羞不羞!”
“有啥可害羞的?”贺母理所当然的语气,在贺父听却是虎狼之词。
“说的你以前不搞这事儿似的!男女之好,人之常情,有啥可避讳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贺父说不过老婆子,气势渐弱,声音如蚊咛般微小。
老爹老娘在隔壁唠儿子儿媳妇私密之事,这这这……成何体统?
贺母不欲与他这个老榆木疙瘩聊,真没劲!
她换了一种老头子能理解的说法:“我就是担心他俩没亲生孩子,以后可咋办?”
“不是还有小易他们嘛!”贺父转不过来劲儿,满不在乎。
贺母白了他一眼:“那三个孩子可怜,父母又是英烈。虽说咱贺家对他们仨一视同仁,但终归不姓贺。”
“唉……我问你,要是人家同族的长辈亲戚以后回来认亲,咱还能不让他们认祖归宗?总不能让孩子别在中间,两面为难吧!”
“等老三两口子走了,膝下都没个继承香火的,人家清明上坟回祖坟,这小两口的坟前就只剩开春刚化的雪,连坟上冒了三丈高的野草都没人拔,多凄凉啊……”
她越想越可怕,拧紧老伴儿的大腿,满是放心不下的担忧。
“咱就说万一,还没等他俩去了,孩子就只记生恩不记养恩,跑去孝敬本家,不顾养父母死活。那这两孩子晚年孤苦无依,连个照顾吃喝拉撒的人都没有……”
贺父连忙打断她飘出天窗的猜忌,“越说越不像话了,俗话讲三岁看老,那几个孩子是有情有义的,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狠心绝情?”
“万一呀!我都说是万一了!”贺母忧心忡忡,高悬的心脏摇摇欲坠,始终不能落个踏实。
“三岁看老是没错,可这往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她长叹一声,愁云笼罩,“老三可不能绝后了呀……”
贺父捻烟叶,随口道:“他绝后就绝后呗!反正又不是老子绝后。”
贺母顺手抄起他的老烟杆就锤了上去,吓得贺父一个激灵,连背后的痛感都下意识忽略了。
“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呀!”
他的语气外强中干,看似很强硬,但屁股赶紧往边儿挪了挪,生怕她闷不吭声再来一槌头。
贺母毫不留情地掐了他一下胳膊,烟杆敲在炕上梆梆响,“你瞅瞅你自己个说的那叫人话嘛!哪有老子不顾儿子死活,像巴不得他绝后似的!”
“你这简直是歪曲!”贺父既委屈又无语,索性背过身,“我可不跟你唠了!”
没一会儿,见背后老婆子又没了动静,悄没声地转过头,不想被她逮个正着。
他咂咂嘴,挠挠头,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你说咋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咱起码得跟老三通个气啊!得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个打算,也不能上来就逼他俩生孩子,那像什么话!”
“咋不叫儿媳妇一块儿?”
生孩子又不是一个人就能生的。
贺母懒得给他解释其中弯弯绕绕,却仍没止住嘴:“咱跟儿媳妇说了,叫她咋想?”
“这要多想想,还以为咱们不满她三年未孕;哪怕不多想,那人家知道了,怎么也得当面回个话吧!你叫她咋回?”
“万一老三家的不想生,咱还能逼她?可你问了,人家就觉得是逼了。”
末了,她还觉得陆仪霜颇为不易:“本来三儿媳妇刚进门就得带仨娃,老三又常年不在家,她性格变得愈发乖戾也是无奈。现在人家日子好不容易和睦融洽了,咱再跑去她跟前提生孩子,可不扫兴嘛!”
贺父好奇:“那你就不怕老三扫兴?”
“你们男的才不会关心这档子事儿呢!”贺母对着多年恩爱的老伴儿嗤之以鼻,“我跟你讲,我以前见多了内宅阴私,其中婆媳不睦多半是中间的儿子丈夫不使力。”
“左右对他们就几分钟的事儿,其余都不用自己操心,乐得看老娘婆娘互相斗,结果都是那男的撒手不管,落个清闲。”
不过这倒提醒她了,贺母沉思斟酌:“一会儿还真得跟老三好好说道说道,别傻愣愣地回房全说秃噜嘴咯,反倒插根刺儿。”
“哦哦哦。”
贺父笨嘴拙舌,张口却又不知说啥,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也有混账茫然之时,不免愧疚心虚。
当初若非贺母刚柔并济,驭夫有道,他说不定也和村里其他丈夫一样——对孕期的妻子诸事不理,回家倒炕就睡,在家只顾吃喝拉撒睡,自己快活乃第一要紧事。
更何况,其他妻子好歹还有婆婆妯娌,虽然难免受气,但在家总有人互相照应。
而他俩是真的举目无亲,他要是学着其他人一般混帐,不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杨环衣得有多难。
夫妻二人均陷入沉思,直至大门传来落锁的声音。
趁着贺淮洲还没转道自家门口,贺父就蹑手蹑脚地将他拉回屋。
“爹,你这是干啥?”
贺淮洲手里还拎着夜宵,是秘书小王去供销社买回来的芝麻酥饼,也顺道给他带了份儿。
他疑惑不解,手下却将酥饼纸包打开,分成两份。
“我们不吃这些个甜兮兮的糕饼,你拿回去给媳妇儿孩子分着吃。”
贺父当即就要把酥饼包回去,被他拦下,“够了,你们自己留着。霜霜一晚上吃不了这么多,你们要都觉得好吃,明天我再去买。”
“省点吧!你家三个孩子呢!”
正好将话引到这上头,贺母打量着儿子的神情,谨慎开口:“儿啊,娘问你个事儿,你别多想。”
贺淮洲蹙眉:“爸妈,你们就直说吧!”
“那行!”贺母拍拍胸脯,“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就问你一句话!”
“你和你媳妇儿到底有没有同房?!”
此言一出,贺父嘴里的茶水直接喷在了对面三儿子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