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仪霜满肚稀奇,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催促着他赶紧起来探听一二。
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等福气,一个热乎瓜吃了一半还剩一半。
贺淮洲摇摇头,无奈微笑起身,借着送通知的名义去了大队部。
谁知去了之后,几个衣着光鲜亮丽的青年男女挤在门口,他正常说话又没人理,几个黑亮亮的后脑勺只顾着盯里面看热闹。
只好朗声道:“同志!借个光,麻烦让一让呗!”
几人闻声回头,见他人高马大,孔武健壮,面无表情,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皆乖觉警醒,后退一步,大有让出一条康庄大道的意思。
“……”
黑脸好办事,原来如此。
贺淮洲不禁扪心自问:他有那么吓人吗?不就是借个道吗?
索性是些不相干的人,他全然不在意,只要媳妇不怕他就行了。
他走到里处,那摇摇欲坠的破木门里传来宋村长的破口大骂:“我让你去挑人,你倒好,日上三竿赖炕上不起,最后领回来一些什么歪瓜裂枣!”
“咋?你年纪轻轻就瘫那儿了呗!”
“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我看骂的就是你!”
“老子告诉你,宋丰年,新来那几个知青的活以后都由你负责,干不完你就睡地里头别回家了!”
“有种你别给老子跑啊……”
贺淮洲真想扛着录音机给录下来这段话,拿回家放给霜霜慢慢听,她一定得乐坏了。
但这种乐子还非得现场听才有意思。
办公室的木门突然拍开,“嘭”的一声,本就坑坑洼洼的灰白墙又抖落下几块皮。
宋丰年一转头看见他如视救命恩人、再世父母般亲切,感激涕零地躲到了身后,泪眼婆娑地抽噎:“淮洲,还得是你啊!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国字脸上那哗哗流淌的泪水,也不知是真喜极而泣,还是被火钳子抽得太疼了。
贺淮洲叹了口气,转身一个擒拿,反剪其臂,亲手送到了宋村长面前:“叔,揍吧!”
“贺淮洲,你大爷!亏我把你当成亲兄弟,你就这么坑我?你¥ap……”
宋丰年嘴里含含糊糊地骂着土话俗语,叽里咕噜一大堆,贺淮洲完全没听懂。
他好整以暇,慢悠悠戏言:“首先我没大爷,其次咱俩也不是亲的。”
说完这句,只见手底下的人气急败坏,愤恨地剜了他一眼。
逗人也有个度,他懈了力道,对宋村长讲:“宋叔,人都送来了,我看就在门口那看戏呢!一家子闹到大队院里也不好看,回家再收拾他也不迟。”
宋丰年获得自由,转了两圈臂膀,活动手腕,顺着台阶就往下滑:“是啊!爹,这事儿是我懈怠了,我给您赔罪。”
“但当务之急是安顿好门外的知青同志,这眼看就到晚饭点儿了,总不能让人家到地方了,连饭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吧?”
宋村长一把年纪,明明比贺父小两岁,却显得尤为苍老,银星点点藏在短发中,皱纹如老树皮攀附在干涸的皮肤上,浑身都透着一股岁月沧桑的惰性。
可他本人雷厉风行的性格,与迟暮垂矣的外在出奇地形成反差。
“先把外面那几个小同志叫进来!”
这没贺淮洲的事了,他顺便把招工单塞给宋村长,搭着稍矮一截的宋丰年的肩膀出了大院门。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抛下兄弟不管的!”宋丰年成功脱离老爹的魔爪,美滋滋喜洋洋地蹦跶。
贺淮洲偏头无语,单刀直入:“你最近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他一个猝不及防,甚至还来不及编造谎言,尴尬心虚的表情就已然出卖了他。
“我、我……我也不是瞧上,就是有好感……”
一个一米八五的大小伙子,逐渐涨红着脸,双手一扣,傻呵呵地时不时乐出声,浑身扭扭捏捏,贺淮洲只觉得辣眼睛。
他平静理智地把陆仪霜在山上遇见的事转述一遍,几乎只字不差。
又是一记猝不及防。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都不预先打个提前量。
宋丰年起初还不信:“怎么可能,林薇同志不是那样的人!”
后来越听越觉得实在太像她平时说话的语调,就不得不信了。
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追问道:“陆仪霜跟你说的?”
“你怎么会想到是她?”贺淮洲皱眉反问。
常人大恸之下便分外清醒:“你昨天不在家,想也不想就是家里人告诉你的,可你跟你那俩嫂子不亲近,又说是傍晚那会儿,大概率不是婶子就是陆仪霜。”
“她惯是个好信儿的,让你特地传话,百分百是她!”
宋丰年攥紧拳头,气急到口不择言:“她就见不得我好吧!”
贺淮洲捶了他一下,不满训斥:“怎么说话呢?她不也是为了你好?要不然当成陌生人的闲事,听过转头就忘了,任你闷头陷进去爬不出来。”
宋丰年泄气,蹲在了路边的大石头边,默默说着:“其实林薇同志人挺好,我平日里主动去帮忙的时候还总夸我,说谁嫁了我就享一辈子福,我还以为她跟我一样有着相同的意思,结果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罢。”
“其实也怪不得人家,是我急忙上赶着。我去帮忙她碍于面子夸赞两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她那么说,估计也没多想,是我自己添油加醋地做白日梦。”
“没啥!哥,真没啥!不就是我以为的追求,人家觉得闹挺嘛!早说就好了,说开就行了……”
贺淮洲以为他自己想明白了,其实这男女之间的事儿很简单,无非你情我愿。
至少在他们这些外人来看,如今只不过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罢了。
毕竟,不能因为宋丰年单箭头地一味喜欢,且付出了实际行动去追求,林薇同志就也得喜欢回去,还不许人家因此感到困扰。
尘间凡事,本就没有我付出,你就应该给我回报的道理。
那这就不叫处感情了,改成谈生意得了。
更何况,做生意还有赔本的买卖呢!
不是有句话这样讲——理财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贺淮洲正打算安慰性地总结陈词,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却听宋丰年哇的一声嚎出来:
“哥,我好难受啊!她没法直说讨厌我,可我到现在还意识不到我居然这么烦人!”
“呜呜呜……我想起小红了。”
“你媳妇儿是我倒霉冤家吧!每次都来搅黄我的姻缘!”
“哇啊……”
古语有云:男子汉顶天立地。
就连哭声也是撼天震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