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路,陆仪霜方想起来落下个大活人,捶手顿足:“坏了,大嫂呢?”
贺大嫂赶上来,听到唯有三弟妹还想着她感动不已,就连自己亲闺女还趴在三弟怀里啃山里红,看样子完全把她忘在脑后,感觉小棉袄一下就漏风了。
可冬月一见着她,却忙着从三叔怀里下来,不要人抱着,就要跟在亲娘身边慢慢走。
这漏絮的破洞转眼又缝上了,小棉袄依旧那么暖和。
回到家后,大房三房几个孩子一溜烟全涌出来,小猪出圈争着进食般欢快。
陆仪霜忽然觉得这么比喻十分不妥,如若说那帮脱缰的小孩子是猪崽,那被小猪崽们盯着的她又是什么呢?
这么越想越怪,她晃晃脑袋,把里面一团废水摇了个干净。
好在小猪崽们不只会吃,再小的人也能被她这个“葛朗台”压榨出利益最大化。
该洗果的洗果,该去底的去底,人尽其才,悉用其力,淋漓尽致。
得亏这山里红个头小,小手更适合操作,大人的手掌倒略显笨拙了。
她坐在旁边小板凳上啃着水蜜桃,慢悠悠地给他们洗脑:“劳动最光荣啊劳动最光荣!等到你们以后自己想吃东西了,也不用买,自己做就行啦!我这是为了锻炼你们的动手能力!”
“而且呀,你们上学之后,老师让你们写作文写日记,这不就有现成的题材了嘛!”
陆仪霜时不时来一句,竟显得比这帮小孩儿还喋喋不休。
小易或许是最清醒的一个,但逃不开理智的堕落。
就算知道他的好妈妈废话连篇又如何?
她都累个半死爬山摘果了,你还要她怎样?
安安充耳不闻,满心满眼都是止不住分泌唾液的山楂糕,啊不,是水盆里红彤彤的山里红。
至于宛宛,因为同上山帮忙,倒是免于这场浩浩荡荡的光荣活动。
贺大嫂倒是难得闲暇下来,听她这一番邪门歪理的论调,不由笑着拆台:“劳动光荣,咋不见你抬起屁股嘞!”
陆仪霜理直气壮:“原材料还是我上山整回来的,这怎么不算劳动呢?而且按劳分配,这又不是我一个人吃!”
听她这么一说,贺大嫂觉得好似有几分道理。
既然是大家吃,那没道理人手空闲,还非要一人干。
可她又立马驱散了即将被扭转的价值观,这碗迷魂汤差点就把她喝蒙了!
贺大嫂老思想还停留在大锅饭的平均主义,偏又矛盾地贯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能不假手于人的绝不请求帮助,制作山楂糕既不繁琐又不操劳,根本用不上小孩子插手。
所以要是她来做这件事,必是大包大揽、独立完成,再对外分配、惠及大家。
说到底,肯定还是三弟妹偷懒,这般说来,恐怕还是为了给自己挽尊。
幸好他们都习惯了。
陆仪霜看她那表情就知道肯定没把自己的话往心里去,但凡事求同存异,这种意识形态的碰撞并非不可化解的矛盾。
更何况,在她看来,贺大嫂夫妻二人都归属于毫无贬义的“圣父圣母”,是心甘情愿地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老好人。
或许这类人自己活得非常累,可对周围人却十分有好处。
既然与她不发生利益冲突,陆仪霜自然不会好管闲事。
高高在上地教育批评人家这种奉献精神又能怎么样呢?
再者,她也不认为自己身负现代社会的利己主义就好到哪去。
潦草活着罢了,管它用哪种方式!
一个桃,两个桃,三个桃,最后发出一声响亮的饱嗝……
陆仪霜吃撑了。
她清洗掉指腹上粘腻的桃汁,终于起身开始参与制作。
说到底,她还是主力军。
陆仪霜将完成准备工作的山里红一股脑倒进大锅里熬煮,挤了两个柠檬的汁液进去,以免氧化变色。在皮没煮掉之前捞出来,预先留下一部分煮山楂水,届时掺入果泥中一起熬煮。
待山里红放凉至温热,她熟练地拽着柄一拉,将蒂连着核完整取出,同时几根白筋被顺势带出,取掉筋后的山楂糕口感会更细腻。
接下来是令她最头疼的碾压果泥环节。
本来超市是上架了破壁料理机的,但厨房里一群小破孩们盯着她,目不转睛之下完全拿不出来。
她只好采用最原始的古法——木勺加钢丝筛。
随着手臂带动木勺不断挤压,并往其添加山楂水,软烂的果肉逐渐搅成一滩橘红色的果泥,未过筛的褐色杂质弃之不用,锅中只留下均匀丝滑的果糊。
至此,最麻烦的工序终于完成。
抽柴转中小火,加入足量的白糖和冰糖,安安还嚷嚷着:“再加点,再加点!”
陆仪霜充耳不闻,五岁的小屁孩快到换牙期,一天天还吃那么多糖,想的可真美。
她一直不停地搅动,手酸了,贺大嫂就主动来帮忙替一会儿,边帮忙边念叨:“这得加多少糖啊?哎呦!一次够吃半个月的了……”
这说的是夸张了些。
毕竟他们这边偏好甜咸口,拌个黄瓜丝也得捻点白糖撒进去,更别提锅包肉、拔丝地瓜、酥黄菜、酥白肉、松仁玉米、雪衣豆沙、糖拌洋柿子这类菜了。
就连主食也有各种各样的甜口吃法,刚煎好的玉米烙撒点绵白糖,糯米打糕在熟黄豆面和糖中滚来滚去,粘豆包的豆沙馅儿得用糖炒,大黄米饭蘸白糖更是一绝……
锅中的红糊糊逐渐变得浓稠透明,如今盛出来就是一罐山楂果酱,可要做山楂糕就还得继续熬,直至挂在铲子上缓慢滴落,最后不怎么滴才行。
陆仪霜趁着换工的空儿找了个大长方形铁盘,也不知道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
幸好贺母爱干净,即便放在仓房杂物堆也整齐摞好,还在木架子上挂了一层防尘布。
看着差不多到了倒挂不落的程度,她俩趁热快速将熬好的山楂泥倒入刷了卫生油的铁盘中。
几下抹平,轻轻震荡,静止放凉。
东北春夏秋天然的冷藏室无非是地窖,等到了冬日,又摇身一变,成了保温保鲜的蔬菜储备库。
这地窖无灯,顺着梯子漫下来的微光来自手电筒,贺大嫂轻车熟路,比陆仪霜熟知下边的格局,便由她去将铁盘放到地窖的桌子上冷藏。
因贺大嫂以天暗为由,严令拒绝她下窖,陆仪霜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等明个儿天亮就让贺淮洲来带她看菜窖。
可这个愿望也遗憾地破灭了。
贺大嫂实在勤快过了头。
但这并非她所愿,谁让第二天一大早就被自家三个娃催促着去拿山楂糕。
脸没洗,牙没刷,披个薄棉袄,耳边轰隆隆。
倒扣脱模,切块分盘。
等她日上三竿打着哈欠,晃悠到厨房搜刮早饭时,连孩子都比她先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