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钱婶与贺母

“没!”贺淮洲不想暴露这个潜藏情敌,随口扯了个别的话题,“就是他妈,也就是那个爱说嘴的钱大婶儿,我怕我给人牵了线,你心里不舒服。”

陆仪霜白了他一眼:“我有那么小气?再说,那天我压根没吱声好吧!都是你在反驳。”

不过她又诧异,明明这位钱婶儿不是很招人待见,为什么他还愿意给黄青锐介绍工作?难道就因为同学一场?

贺淮洲瞧见她眼中疑问,主动解惑:“其实我帮他,还跟钱婶儿还真有关系。”

时间倒带二三十年前,那时贺母刚在泉水村落户不久。说是落户,但其实连手续都没办,连偏僻的破房子都是后来慢慢修修补补上的。

彼时陋室,空无一物。室如悬磬,瓮牖绳枢。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唯一瓶一钵,家无儋石。

可当时泉水村家家户户揭不开锅,哪有多余的粮食好心救济外人?

大旱荒年,逃灾避难,人如潮涌。

在饿急了眼的人看来,若他手里有金子,也愿意拿去换一丁点粮食,可现实是——有钱都未必能换来一口饭吃。

故而贺母当时手握万贯家财,不敢外露,也难以变现。

短短几日,她绞尽脑汁,依旧交易不到贱卖难噎的米糠。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刚出月子不久的钱永华拎了两小袋麦麸,犹如天神下凡,浑身散发着光。

“你一个女人,在外边生存不容易,我家只能匀出这些,能活到啥时候就都是咱的命了。”

当年的钱婶儿表情虽是不情愿的,但动作却实打实的诚笃,塞下东西就飞快跑了。

贺母捱过那道坎儿后,雨过天青,慢慢倒腾出一些不起眼的财物换成钱,又到黑市买了高价粮,以双倍的细粮立刻归还回去。

可一饭之恩,当永世不忘。

更何况,当年盖房结婚,布置操持也都少不了冷面热心的钱婶儿帮衬,这些恩情才真正转化成了同村乡亲的情分。

然而世事难料,前几年钱永华的男人一病不起,同年,大儿子黄青森因抗洪牺牲,儿媳孀居改嫁,徒留四个孙子和一儿一女于身边时,这突如其来的困境令她如坠深渊。

但让贺母更焦心的是,她不愿意接受任何金钱帮助,就连村里五保户名额都主动让给了别家,勉强收下一些不值钱的自制农副产品,可没几日又礼尚往来,送了别的吃食回去。

贺母苦思冥想,也不觉得对方那种“贫穷就是光荣”、“吃苦就会胜利”的信仰真能帮助她渡过难关。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钱婶还真熬了过来。

最困难的几年间,二儿子和三女儿都健康成年,她还一直供他们念书到高中毕业,是村里少有的文化生。

四个孙子如今也接连上小学,最小的也与小易一般大。

似乎是通过了命运的考验,便更令她深信不疑——身在苦难,享受苦难,歌颂苦难,就是战胜苦难!

所以逐渐养成了逢人就劝吃苦的多嘴多舌,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称赞她的不易,从而骄傲,甚至意图说服他人跟随她,成为贫穷的拥趸。

尽管村里人皆颇有微词,但念在她确实不易的份儿上,总是敷衍着过去了。

鲜少有如贺淮洲一样的人,实在忍不住了,才当面怼回去。

“所以你这是为了替你妈妈报恩?”陆仪霜掰开花生壳,恍然大悟。

贺淮洲顺手接过她刚剥开的花生仁,轻轻捻碎覆在上层的红色薄膜,扔在装干果仁的小铁盒中。

“是。我妈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所以我哥他们得空就去黄家帮忙修缮房子,干些粗活。我想着要是黄青锐有个正经工作,他们家压力没那么大,我妈也就不必再操心了。”

陆仪霜表示不抱希望:“县里工作多抢手啊!你这要给安排了,恐怕得碍不少人的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小心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贺淮洲摇摇头,坦然笑道:“我当然不会直接给他准备萝卜坑,这不符合规定。但厂里最近扩大生产,确实在招人,除了学历要求高中,其他限制条件都放开了。所以我只是告诉他这个招聘渠道,顶多指点他复习什么科目,看什么书。至于能不能考进,那就得看他自己本事了。”

“你跟别人也这么说的?”陆仪霜突然想起来了,原来其他人当时垂头丧气地离开或许跟这个有关。

“对呀!都是一个村的,不能厚此薄彼嘛!”

他早知自己会被人追着问,来者皆是同村,不能撕破脸,到时候爸妈兄嫂和弟妹在泉水村又该如何自处?

但不能全都帮,那他早上上班,晚上就收拾包袱回家扣脚吧!

索性一开始就申明招聘要求高中学历,直接刷掉一大批滥竽充数的人,免受其扰。

陆仪霜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打探:“那你说,我要是去的话,能不能考上?”

贺淮洲对此万分确信:“你肯定能考上,但车间工作枯燥且疲累,你真打算去?”

他太了解她了,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她提。

果不其然,她哀嚎长叹:“唉……那算了吧。”

“霜霜,你要是想上班,可以试试联厂中学,我听后勤主任说有几个老教师预计年后提前退休,校方正在筹备招新老师。”

他本想安慰她即便不上班、不工作,也不要焦虑担忧,他的工资足够养得起她。

但后来转念一想,以前他也这么说过,结果被媳妇儿暴捶脑壳,还痛斥自己给她画什么大饼,吃一堑长一智,他可不会再秉持着老旧观念。

霜霜想做什么就去做,无论好坏都有他兜底就行了。

陆仪霜眼睛一亮:“真的?招什么科目?”

“主科是语文和数学,等明天我再去仔细询问一下,总归人家年后才离职,你还有好几个月复习时间,不用着急。”

“我是不急。”陆仪霜此时却又顾虑起另一件至关紧要的事,“我去学校,会不会不好啊?”

贺淮洲起初没反应过来,以为她担心亲缘避嫌,好笑解释:“没什么不好的,三家联厂的职员亲属都有在小学中学任职的。只要能通过招聘考试皆一视同仁,不必在意这个。”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

陆仪霜垂下头,水葱似的指甲反复掐着一块花生壳,浮尘的点点碎屑从指缝漏出落在炕席上,一扫而过。

见她几分忧心忡忡,贺淮洲豁然顿悟,宽厚有力的手掌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之上,温热的暖意通过肌肤相贴紧密传递,渗入惶恐不安的心间,抚平微颤情绪。

“不会。”

“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