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仪霜也曾想过,若她是胎穿过来,从小被浸染在这种环境下,自然不会敬畏,不会胆寒。
但她不是。
她会对夹道欢呼的游行心生凉意,也会对群殴暴打感到不忿,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与同时代的旁观者一样,明哲保身,又心有余悸,还不忘唾弃自己是个懦夫。
时间长河奔腾不息,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她这个与众不凡的穿越者,也不过是一颗小小沙砾,埋没在尘埃之中。
陆仪霜逐渐适应了潦草的荒芜生活,却没有习惯骤变的意识形态。
贺家一屋俨然成为她偏安一隅的避风港,即使不是在贺家,也会是赵家、钱家、孙家、李家……
她清醒地认知到,自己是陷入了雏鸟情节中,而偏向留在此地,也不过是天然的印随行为。
可理智不代表就会压制情感,如梦初醒也不等于迎难而上。
也许是心中残存的熟悉与信赖,陆仪霜不知不觉间说了很多,向贺淮洲自白了许多愁绪与迷惘。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困倦,在昏昏沉沉间,恍惚听到男人隐忍平静的嗓音:
“霜霜,无论你选择如何,我都不会置你于不顾,就像以前承诺的那样,永远站在你身前。”
“你别害怕,我……”
陆仪霜缓缓阖上双眼,已然听不清后面的话语,安心沉入睡眠,呼吸绵长。
贺淮洲听觉灵敏,很快便知她已熟睡,抬起右手搭上额头,半合眼皮,深沉的神色笼罩在阴影下,久久默然,只余一声长叹。
这句未尽之言的大致意思其实是——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当下作罢,此后若有机会,再不忘说与她听。
……
早八点,陆仪霜出奇地起迟了,连身旁的三个崽儿都不见踪影,叠成豆腐块的被褥整整齐齐摞在上部的炕琴柜里。
她麻利地起身刷牙洗脸,刚准备掏出鸡汁肉包当作早饭,便见贺淮洲端着一盘食物走了进来。
男人怔愣一刹,然后转而上前,装作看不见她手里热腾腾的大肉包,淡淡道:“我估计你这会儿该醒了,去厨房热了一下早上的糖三角,还吃吗?”
陆仪霜发现,这人才回来一天,家里伙食就有了一个大飞跃的跨级优化,以前都是粗粮干粮,现在居然换成了白面红糖陷儿的大糖三角!
她完全没有纠结之意,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就是什么都要!
贺淮洲见她的手伸过来,主动递了一个过去,顺便坐到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吃,也不出声。
一个糖三角,一个大肉包,外加她方才拿出的一杯甜豆浆,这顿早餐十分丰盛了。
是的,她现在在贺淮洲面前,随便拿东西也不掩饰了。
对方是军人,具有极强的侦察意识,他们又日夜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而且陆仪霜本就没有刻意隐藏,露出破绽是早晚的事。
但凡对方不知道她以前的事,或者是居住在隔壁屋子里,她都能尽力瞒一瞒。
也不能说她没有一丁点的防备心,只是在这人面前,她似乎格外放松,即使是在他说出那些话之前。
贺淮洲把她没吃完的另一个糖三角,塞到嘴里,几口便不见踪影,随即叮嘱:
“霜霜,以后别在外人面前显露出你有随身空间的本领。”
陆仪霜丝毫不意外地反问:“你知道啊?”
“嗯。”
连小易都能一眼认出那熟悉的玻璃瓶是牛奶,他和她从前那般亲密,又怎会不知?
陆仪霜点头示意知道了,“我也就在家里拿拿东西,不常出门。”
紧接着,又听他絮絮叨叨地嘱咐:“老四他性子机敏,脑子灵活,常在黑市交易,但你还没有积攒经验,若是倒卖东西,尽量不要亲自出面。”
这个也知道,她就有点惊讶了,不禁疑惑:“贺淮灯告诉你的?”
贺淮洲摇头,坦诚直言:“他还没来得及说,是我发现回来这两天,他早出晚归,应该是有正经谋生,而你又恰好回来,两边一联想猜出来的。”
“挺聪明。”女人漫不经心的神情,好像是完全不带一点真心地夸赞。
但身旁人的嘴角却悄悄翘起了一丝弧度,眼神愉悦地微微眯起,似乎是被红糖浆甜进了心坎儿。
贺淮洲收了盘子,在厨房洗干净,回来后又把装满钱票的信封递到她眼前。
“霜霜,给你。”
他从昨晚的话里听出来,原来她一直都心存恐慌,这是往前十几年从未见她坦露过的情绪。
可大环境谁也改变不了,但是在这个家里,只要他还在她身边,就会努力给予她想要的安全感。
人的陪伴与支持是一方面,富足的物质基础又是另一方面。
贺淮洲知道,她身负异法,什么都不缺,但上交家底,是他信任与重视的表现,也是在无形中暗示——他在她这里,永远值得依靠。
陆仪霜盯着这包信封良久,终究是收了下来,这也意味着起码她短期内不会再有离婚的打算了。
但是否留在贺家,和目前这个男人共度余生,还是很远很远的事,她没有考虑那么多,随缘地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当下的生活规划还是可以商量商量的。
毕竟是有关孩子的教育问题,陆仪霜并未独裁专断,与他谈论:“我打算等过了年开春,送小易公社小学。”
贺淮洲颔首,却又补充:“我转业回来,户籍和粮食关系落在了机床厂,你们跟着我的户口走,所以小易可以上县里的联厂小学。”
滨城是省重工业重点区域,许多厂子由于占地面积的问题,没有选址在城区里,而是定在了毗邻区中心边缘的外五县。
设驻的重工厂就有好几个,包括钢铁厂、机床厂、造船厂、石化厂、化学厂、军工厂……而金县主要占前三。
由于工厂规模庞大,工人数量繁多,所以相关住房、交通、生活、教育设施先进完备,联厂小学其实就是造船厂、钢铁厂和机床厂三厂联合开办的,除市区外拥有滨城最好的教育资源。
陆仪霜闻弦歌知雅意,“你想让我们跟你去县里住?让小易读联厂小学?”
“嗯。你们跟我落户在城里,这样下地上工就不用去了,但同样也不会有工分,不过我月工资九十八,足够养活你们娘四个。”
看来他已经提前把未来去路都安排好了,可陆仪霜仍有顾虑。
“县里会不会不安全?”
贺淮洲知道她害怕什么,温柔安抚道:“外面风吹雨打无妨,厂内专注搞生产,厂委组织部管事的人我认识,是个稳妥务实的人。此外没人敢顾旁其他,严重耽误工业建设,这点你暂且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