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悄然,千千粟米,粒粒盖天地。
未关严的木窗缝隙间,时不时溜进几片雪花。雪花还未落下,便消融在屋内的热气中。
“卫军在天人城休整数月,似乎没有出兵的意思。”说话间,萧子裕放下手上书信,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李凤鸾。
挡风的纱帘轻轻飘动,她双手捧着的汤药已经喝了许久。
萧子裕起身上前,从上方抽出瓷碗,他无奈道:“热热再喝吧。”
李凤鸾似乎是刚回过神,她眨了眨眼,浅笑道:“这药太苦了,不好喝。”
“我看不是药苦,是心苦。”语落,萧子裕尝了一口,“是有些苦。”
李凤鸾直视着萧子裕的目光,几乎是在凝视。
萧子裕当真是坦坦荡荡,笑着任由她的目光审视自己。
剑刃穿过清水,是不能留下伤痕的。哪怕她再锋利,也只能带起一片水花。
李凤鸾咬唇垂首,默认了自己被说中的挫败感。
萧子裕轻笑一声,右手撑在嘴唇前。忍了片刻,他终是忍不住,闷笑了几声。
“萧子裕!”李凤鸾双手撑在桌上,直起身子轻斥道。
“好,好,好,不笑了。”
萧子裕只是压下了笑声,面上的笑容半分没有收敛。
敲门声响起,劲草的声音传来,“王爷,大殿下在西户京北十里亭请见。”
萧子裕含笑道:“我正想带你去岐京的温泉山庄养养身体,他倒是来得巧。”
李凤鸾问道:“大殿下是……萧文鹤?”
萧子裕起身时,随口回道:“是他。”
他又朝门外吩咐道:“备车,多烧两个手炉。”
等了片刻,李凤鸾道:“我的身份,还是不露面为好。”
萧子裕拿起白色大氅,“父皇神志不清有些时日了。如今,无论在何处,你都可以光明正大做自己了。”
“自上次蛊虫发作,你整日闷闷不乐。我们出去走走,好让你没空胡思乱想。”
他将大氅展开,绕过李凤鸾,手指翻转,几下便系好了绸带。
“萧子裕,我……”李凤鸾垂首站着未动,眉头紧蹙。
萧子裕知道她这几个月在想什么,也知道她难以启齿的话是什么。
她想问,这次的蛊虫发作是不是陈鸣和在惩罚她。
“鸾儿,我喜欢以极恶度人心,所以……”他顿了顿,“但这是你与他的事,我不做评价。你若想知道,日后亲口问他。”
李凤鸾低声道:“刀剑无眼,受伤也是正常的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自己也不信口中之言。
那日蛊虫发作,她昏迷了五日。醒来后,她能明显感觉到胸腔内的蛊虫似乎很不安。它时不时会在左肩窜动,引起小小的刺痛。
她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那时,她不过是站在陆峥身前挡了他的拳头,他就气了好几日,不肯见她。
如今,她一次次的对萧子裕动心。若是没有蛊虫的存在,她可以逃避。可她每一次对萧子裕的悸动,体内的蛊虫都能察觉到。那代表着背叛的刺痛,他也能感受到。她嘴上可以死不承认对萧子裕的那点感情,可心间悸动是无法磨灭的。
他该生气的。
李凤鸾出神得久了,萧子裕出声道:“这一会儿,你怕是不知道想了多少事。鸾儿,与我在一起时,总想着别人可不好。”
“走吧,先去会会萧文鹤。”
劲草在门外等了许久。见二人出门,他上前一步,将伞撑开,递给萧子裕,“大殿下未带亲兵,只带了十几个护卫。”
萧子裕接过伞,撑在李凤鸾头上,温声询问道:“冷不冷,可要带帷帽?”
李凤鸾:“不用,不冷。”
劲草接道:“疾风将马车烘得和夏日一般,姑娘一会怕是要喊热了。”
李凤鸾笑了笑,回道:“难为他如此细心了。”
萧子裕应和道:“他那心怕是一辈子都开不了窍。”
李凤鸾笑道:“不开窍挺好得,是不是?劲草?”
劲草面上红了一片,他轻咳一声,转头四处张望着。
靠在马车边哼歌的疾风打了个喷嚏,嘟囔道:“谁骂我呢。”
他看见院中的三人,挑起挥手喊道:“王爷!姑娘,姑娘!”
今日大雪,王府门前的街道冷清得很。但疾风一人在,就热闹了大半。
疾风乐呵呵道:“哇,今日还是第一次和姑娘一起出门呢。”
李凤鸾打趣道:“我看你是想吃肘子了。”
疾风傻笑两声,“岐京聚丰楼的水晶肘子十里飘香,我都馋了许久了。”
萧子裕伸手虚扶着李凤鸾上马车,他目光一直定在她面上。她与疾风说话时,总是笑容满面。是她与自己相处时,不曾有的。
李凤鸾进了马车,萧子裕笑道:“行,这几日让你吃个够。”
“啊?今天居然没被罚月俸?”疾风小声嘟囔道。
劲草一掌拍在疾风后背,笑着催促道:“被罚上瘾了?上车。”
二人一左一右,在马车前挥鞭驾车。
马车内,地上两边摆满了小铜炉,确实闷热。
李凤鸾解开大氅,问道:“劲草不是说萧文鹤带了十几人?我们不带些侍卫吗?”
萧子裕:“萧文鹤最擅长暗算,不会明着动手。”
“嗯。”李凤鸾轻声道。
“萧子旭手上还有两万大军,他应是不打算回岐京了。天人城往岐京方向多山路,冬日骑兵难行,陈鸣和按兵不动是上策。再往前是萧子砚的辖地,想必他为了活命,会将城中布防尽数交待。天人城是最难的一关,往后十几座城池,于陈鸣和而言,不过是探囊取物。”
萧子裕靠着车壁,他说话时闭着眼,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睁眼对上她的目光。
李凤鸾未料到他会睁眼,眸光颤动,长睫落下,切断了二人的对视。
萧子裕轻呼一口气,问道:“你若心中坦荡,看看何妨?”
“萧子裕,人该怎么在众多情感中,分辨出爱?”
“需要分辨的就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