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两处相贺

“寝殿外,有一棵甘棠树。年年夏日,满树白色小花。”

“我唤声见故人。树上人是故人,却非此故人。”

“我问他姓名,他说我所问不合规矩。”

“可他却敢在我走神之际,逾矩直视我。”

“那是我记忆里第二次对上他的眼睛。”

“时隔六年,我认出了他。”

“诧异,慌张,不知所措。”

她的声音很轻,时不时停下来思考一会儿。

萧子裕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等着她再次开口。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出身,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第一次想逃离皇宫,不是因为他,但我却利用了他。”

“后来……”

“攻心之术,我明明算计的是他。可是……”

她握着桃花簪的手微微颤抖,手背粉色疤痕鼓起。

“我发现自己开始害怕了。怕他死,怕他变心,怕他知晓我的利用,怕他离开。”

“可他却说,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我所有肮脏的心思,所有不择手段的算计,他都知道。”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包容我的一切,无论好坏。”

“我从未想要得到过什么,那是我第一次生出强烈的占有欲。”

“所以当我猜出他的身份,我装作不知。”

“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可是……”

“萧子裕,装傻,也没有变得更好。”

萧子裕看向她。

“我反了。”

大逆不道的这三字,从她口中说出,却是轻飘飘的。

“在我的父皇为我铺好的一条名为“只只”的路上,篡权夺位,轻而易举。”

萧子裕皱眉看着她,张口欲要说什么,翕动的双唇最终还是无声合上。

“我在他们眼中,是我亲生母亲的替身。是那个为了替陈守诚报仇,进宫弑君的胡氏女,只只。”

萧子裕很快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他掌心落在她腕间,隔着衣衫,轻轻握住。

“我都把皇位送到他面前了,可他居然不要。”

“我那时其实想过,如果他选了皇位,我会不会恨他。”

“又或者说,我知道他不会放弃我,所以我才敢把皇位送到他面前。”

“我总是一边相信他,一边怀疑他。”

“可是跳崖那时,我看见他,我真的要疯了。”

“我宁愿他背叛我,也从未想过要他陪我一起死。”

萧子裕:“他敢将系命的蛊虫放在一个和亲公主身上,敢陪你跳奇石峰。说明你早就是他生死之外的选择了。我想不出,这次他为什么弄丢你了。”

李凤鸾平静回道:“他的母亲还活着。”

萧子裕垂眸深思,几息之间便想明白一切,开口道:“你害怕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所以随了他们的意。”

她的沉默,是承认。

萧子裕笑了笑,握着她手腕的手用了点力,“这不怪你。生于宫廷,父母兄弟都没几分真情,何况是旁人。害怕,恰恰说明在意。”

他收回手,站起身,“日后不要再这般折磨自己了。你有权利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利己的选择,而非惩罚自己的选择。你也可以随时做出新的选择,可以是利用,可以是私心。我的答案,始终不变。”

“今日是真心换真心,算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鸾儿,芳辰万喜,万相宜。”

……

卫国,汴梁,栖梧宫。

树梢上坠下的红色衣袍随风飘动。

红袖间,握着翠玉酒瓶的手,骨节分明,青筋交错。

福满进院子时,扫了一眼树上人影,默默退下了。

喉结滚动数下,清澈酒液,浸没唇间。

十二月七,是她的生辰。

“阿月,今日……”

“未下雪。”

“许是因你不在汴梁……”

“原来这春风酿,这般难以入喉。”

“不如你那杯甜。”

陈鸣和忍不住勾唇一笑,微颤的眼尾沁着红。

“果然啊,人是会越来越贪心的。”

“未尝之时,只道先苦后甜。尝过甘甜,苦已非当时苦。”

“实在……难以下咽……”

他仰面看着天上残缺明月,眼尾的泪珠映着圆月。

“你怎么能说……”

“要同我对弈呢……”

“阿月。这局棋,我陪你下。”

“死了就在地府见,活着,又何惧千万里。”

“我对你的爱,不惧天堑万壑。”

院外,连廊处的李承德和赵逢春站在原地。

“他是在同公主赌气?”赵逢春低声道。

李承德摆摆手,转身出了栖梧宫。

寂静宫道上,二人一前一后。

“朕不在意他是因何出兵的。只要是他出兵,朕就有五成把握。”

赵逢春摇摇头,不赞成道:“陛下,这一战或许是卫国的生死之战。”

李承德笑着回道:“朕知,所以这一战必须是兄长领兵才行。”

“其实,朕还担心皇姐归来,他不愿承袭平旸王的爵位。”

赵逢春脚步一顿,“陛下有意收回卫国失去的城池?”

“这一战,本就是必打的。朕不会再退半步,宁可倾尽举国之力,也绝不可能再让边境防线退一寸。”

“就算两败俱伤,朕也得了民心。”

李承德驻足,侧身看着赵逢春,目光深沉,“若是涧河关能攻下来,靖国这么多年也不会只骚扰不进攻了。”

身前的皇帝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赵逢春发觉自己好像看轻了他。

他所言不假。

靖国奇石峰那段路险峻,并不适合大军通行,只能派出小队兵马游荡在涧河边。

所以天羡城这战,卫国若是败了,最差不过是死守涧河关。

“朕和兄长之心,殊途同归,从未动摇过。”

“该做出选择的是你,岐京赵氏,赵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