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蛊虫发作,一连几日,李凤鸾都未在王府内看见萧子裕。
李凤鸾侧身坐在水榭边廊的木栏上,背后靠着角柱。
劲草抱臂靠在对角的柱子上,闭着眼。
隆冬腊月,白日飞雪。天地间,入目只剩大片刺眼的白。
劲草不知冰湖有什么好看的,李凤鸾在此处看了三日。
日日午间来,申时回。
暖炉的炭添了三回,劲草估摸着再添五回,差不多就该天黑了。
“咳,咳咳,咳。”
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响起,劲草睁眼看向李凤鸾,劝道:“姑娘,先回房吧。属下去请个大夫来。”
劲草摸向腰间钱袋,有些担忧这个月还有没有月俸给疾风买肘子。
李凤鸾看向劲草,“我经常生病,习惯了。能不能……不要告诉萧子裕……”
劲草垂首看向地面,这事他可不敢应。本来是钱袋子的事,应了就是项上人头的事了。
“姑娘的话,属下会原封不动转告王爷。”
李凤鸾笑了笑,“难怪萧子裕要留你在我身边。若是疾风的话,就答应我了。”
她本就没有难为劲草的意思,那么问也只是纯粹想试试。
西户京比汴梁冷得多,房内房外的温度差很多。
李凤鸾脱下大氅,钻进被褥中。
在冷风中冻得僵硬的身躯贪婪地吸收着被褥的温度。
温热血液在躯干中流淌的感觉让她有一种活着的错觉。
错觉……
她明明是好好活着的。
她抓着被褥的手微微用力,手背爬满了像植物根茎一样的伤疤。
她手背的烧伤没有结痂,直接长了淡粉色的疤痕,已经比寻常疤痕淡许多了。
鹅梨帐中香,是母后最喜欢的安寝香。
“母后……”
她的母后长什么样子?
好像记不清了,声音也记不得了。
“阿月,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陆峥是极好的孩子,日后他会护着你,爱着你。”
白绫扬空,她看见元妃娘娘系着白绫,笑着看向她,“阿月,为我报仇,为陆氏报仇。”
黑色的灵柩被人从内猛地推开,元妃娘娘一双血目看着她,“阿月,你说过要照顾好承衍的。你在我棺前的话,你忘了吗?”
蓝色火焰从屋外蔓延进来,黑烟弥漫,她却闻不见烧焦的味道。
她愣在原地,泪水无声滑落。
熟悉的身影从火中走出,从前那双饱含爱意的眼眸,此刻却漠然看着她。
她哽咽唤道:“你……”
他摸向腰间匕首,薄刃映着蓝色焰火,划破黑色的衣衫。
心脏骤停,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同样的位置,血液浸透白色薄衫,越来越多。
“李凤鸾,天长地久不复见。”
她看着他从自己胸口挑出一截红色细绳,刀尖的血滴落在地,啪嗒一声。
心头重重一跳,她跌坐在地,急促喘息着。
大雨瓢泼,两侧红色的宫墙望不见尽头。
她垂首看着地上石砖间的青苔,耳边是胸腔内嘶哑的呼吸声。
“为什么偏偏是江北陈氏?只只啊,入宫杀了朕吧。”
她循着声音抬头,那身明黄龙袍却换了人。
“皇姐,我不想当皇帝,我不想被困在这。我不想杀人,我不想……”
“阿月。”
熟悉的声音宛如天籁,她蓦然回首。
一身宽袖道袍的高大男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她仰头看着那双眼,一双红眸在雨中不肯合。
眼前落下白色五瓣小花,她跟着垂眸看向地砖。
再次抬眸,眼前的那双眼温柔缱绻,一寸一寸的掠夺了她的呼吸。
怀中冰凉黏腻,她低头看去。满脸是血的念柳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浑身战栗,可是她抱着她的手臂却收紧了。
“念柳……”
“对不起……”
“对不起……”
泪水落在血污中,带着她脸上凝固的血液滑落。
月光洒满林中空地,她怀中空空如也。
残肢断骸尸骨山,焚面去首血肉河。
她抬头看着天上圆月,断掉的泪水挂在面颊上。
面前是成堆的尸体,她却无比平静。
“梦里的你,好凶,一点不像你。”万籁俱寂,只有她喃喃自语声。
“你进一步,我便进一步,你退一步,我便行两步。十步之内,你必定寻得见我。”
身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令人心颤,她却不敢回头。
“你只要好好活着,千万里路,我也会赶到你身边。”
耳畔仿佛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她屏气不敢动。
“阿月,再等等我,好不好。”
重归寂静许久,她才轻声唤道:“陈鸣和……”
……
床榻上高烧昏睡的少女脸颊滚烫,红唇呢喃间唤出的名字,萧子裕听得清清楚楚。
“折磨自己,折磨我,折磨他,你倒是狠心。”
萧子裕的掌心盖在她手背伤疤上,拇指在她腕间慢慢摩搓着。
“早知道螺山的隧洞不炸了,如今我有心放你,也无路可走。”
他拿下她额上的白巾,在水盆中洗了洗,拧干,重新铺了回去。
“要不打一仗吧。”他伸手抚平她眉间褶皱,“谁让他没护好你,我打他一顿,帮你出气。”
泪水从她眼角流出,萧子裕叹了一声,伸手拂去泪珠。
“哭哭哭,就知道哭。”
“可怜巴巴的,哭给谁看。”
又一滴泪珠滚落,他用指腹接住,随即用手背关节擦净她脸上泪渍。
她手背突然紧紧抓着被褥,颤抖着。
萧子裕握住她的手,“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