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三刻,李凤鸾刚刚睡醒。
她拽了一下床头坠下的蓝色绸带,晃动床铃。
等了片刻,也不见白果进门。她穿上鞋袜,轻轻推开房门。
萧子裕背对着坐在门前台阶上,侧首靠着撑在膝上的左手,似是睡着了。
正准备进院的劲草一把捂住疾风的嘴,连拉带拽将人拖到墙边。
“嘘。”劲草食指按在疾风嘴上,挤眉弄眼一番,才拉着他凑在门边,偷偷看着院内。
李凤鸾不知萧子裕昨夜何时回来的。
岐京离西户京并不近,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四五个时辰。
他总不会一夜都宿在自己门前吧……
她伸手轻轻放在他肩头,他的衣衫上沾着晨露,没有一点温度。
他缓缓睁开眼,却未动。
“萧子裕,仇恨可以以命相抵,那恩情呢?”她声音很轻,更像是喃喃自语。
“螺山前的那句话,我收回。”
萧子裕缓缓起身,动了动被冻得麻木的身子。
他看着一身薄衫的她,出声道:“先进去。”
李凤鸾回屋坐在床边,萧子裕看了她一眼,坐在昨日才搬来的梳妆台前。
“你知道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你坐在床边,是什么意思吗?”
李凤鸾眼眸轻颤,像是不知看哪里好,最后垂下长睫,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会。”
萧子裕垂首一笑,“嗯,所以你可以再任性一点。做你自己就好。”
她抬眸看向他,“萧子裕。”
萧子裕只是看了她一眼,再次低下头。
“我可以换间屋子的,你也不好一直睡在书房。”
萧子裕站起,侧对着她,回道:“只有我的屋子熏的鹅梨帐中香,别的屋子怕你睡不习惯。”
见她未说话,他才侧首看着她,解释道:“昨日回来的太晚了,想见你,又怕吓到你,不小心睡着了。”
“你先梳洗,先用早膳,先……”萧子裕笑了笑,“我去换件衣衫,一会陪你用早膳。”
“嗯。”她轻声应了一句,见萧子裕未动,又看着他回了一个句,“好。”
萧子裕走出房门,对着院门处吩咐道:“去叫白果来。”
“属下这就去。”劲草像是被人推了出来,堪堪站稳,
说着,他睨了一眼门旁的疾风一眼。
二人不是第一次一同用膳了,虽无人言语,倒是颇有相敬如宾之感。
萧子裕吃完饭就回了书房。
婢女收拾好饭菜,将桌子抬出,又将屋内铺着的地毯扫了一遍。
李凤鸾站在院中,拎起白色大氅,低头看了好几次自己的衣衫。
今日又是一身红裙,还是与昨日不同的红裙。
萧子裕从书房出来,见她打量着自己的衣裙,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将右手背在身后,问道:“不喜欢吗?”
李凤鸾看向他,如实回道:“只是好奇,你好像很喜欢红裙子。”
萧子裕走到她身前,低声道:“我第一次见你,你穿的是红色的嫡公主冠服,很好看。”
何况,红色是嫁衣的颜色。
他怎会不喜欢?
萧子裕见她虽抿着唇,面颊却染着淡淡红意,问道:“我不想唤你‘阿月’,叫你‘鸾儿’,当真不行吗?”
见她没有回答,他笑着道:“我忍忍,少叫你几次。”
李凤鸾点了下头,往后退了一点点。
萧子裕看着她渐红的脸庞,勾唇唤道:“鸾儿。”
李凤鸾抬眸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一双眸子不知该看何处,左右乱颤。
萧子裕背在身后的右手渐渐收紧,手中握着的木簪被他掩在袖中。
“你的古琴,早已备好。只是你手背的伤未好,不便抚琴。日后,我再拿给你,可好?”
李凤鸾垂首轻声回道:“谢谢。”
“不许道谢。螺山那句讨你恩情的话,我收回。”萧子裕笑着看向她,“你从不欠我什么。”
他道:“从前,现在,日后,你都不欠我什么。”
长睫轻颤,李凤鸾抬眸看着萧子裕的眼睛。
她从不觉得萧子裕的目光带有侵略之意,可是她每每与他对视,他的目光如浪潮般袭向站在岸边的她。她可以跑,可以躲开,可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的目光时而晦涩难懂,时而坦诚直白。
可无论他用什么目光看她,都没有陆峥眼中的窥伺之意,也没有陈鸣和眼中的掠夺之意。
他不好奇她在想什么,也不想侵占她的思绪。
明明是她在走神,她却情不自禁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萧子裕笑道:“我在想,你是不是在比较我和他。”
她微微放大的瞳孔默认了他的话。
“我也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和他,哪里不同。”
红唇几次张合,她压下有些凌乱的气息,“他看我时,很强势,不容闪躲。你看我时……”
她眉头动了动,想了许久,才接道:“我不知道。”
她的心乱了。
乱得一塌糊涂。
可是……
胸口刺痛难忍,她伸手捂着胸口,额上沁出细汗。
萧子裕面色瞬变,打横抱起她,“别想了,不许想了。”
将她放在床榻上,他伸向她衣襟的手还是收回,“我走,你不要乱想。”
他知晓她的蛊虫随她心意而动,她此时最需要的是独处,又或许是他。
总之,都不是自己。
他带上房门,站在门前,一双狭长眼眸深不见底。
为什么没有人伤害她的时候,她还会被蛊虫影响?
“你的心为我乱了吗?”
他从前以为爱是得到,是独占。
可是那日在涧河关,当梦中心心念念之人出现在眼前。
他并不想占有她。
她跳崖那一瞬,他心中只剩后悔。
追着他们二人一路,他以为自己想留下她。
可是那日再次看见她,他发觉口中的威胁之语都是违心的。
他以为与她这辈子不会再见了。
可她又出现了。
在他想放手的时候,她带着满身伤痕出现在他面前。
他再见她的第一眼,是害怕,是心疼,是满腔难以言说的思念。
可是,她并不为这一次的相逢而开心。
萧子裕拿出那支桃花簪,“陈鸣和,她肯将你我比较。我慢你的一子,已经平了。”
……
卫国,汴梁,吴家营练兵场。
陈鸣和皱眉退了半步,与他过招的林擎立刻收刀,上前问道:“阿兄?可是又痛了?”
胸口的刺痛像针扎一样,陈鸣和右手放在胸口,他能感觉到这次的痛与上次的不痛。
喉结滚动,压下心间酸涩,他垂首掩下红眸,“无妨,我缓片刻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