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是想听听平旸王的想法。”李承德眼见双方争论愈演愈烈,适时开口道。
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都闭上嘴,一同看向前方静静站着的高大男人。
陈鸣和侧身站在众人前方,像是在思考什么,面上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只是想起阿月给他讲朝中势力的模样。
那日阳光正好,她趴在软榻上,双手圈着一本名为《战国策》的情爱话本,“武官最仗义,文官多算计。拿刀剑的哪个不崇拜大英雄?何况一句故人之子,就能让他们为你肝脑涂地了。文官之中,方成的精明上不得台面。若说“好官”,最典型的就是兵部尚书袁朗,书香门第,自诩清高。这种人看似最讲道理,实则强权压他,事半功倍。明面上袁朗和户部尚书裴宣井水不犯河水,实际上,户部和兵部,一个收钱,一个执行。这二位上下其手,没少贪污。”说着,她叹了一声,“我就说裴这姓氏管钱不吉利,可不是赔了不少银子。”
他开玩笑问她,“那赵逢春呢?”
原本惬意的少女如临大敌般,郑重合上手中书本,蹙眉道:“初入庙堂的壮志雄心,未必长久。赵逢春有几分陆丞相的影子,可日后之事,尤是人心,难以估量。”
思绪回笼,陈鸣和与大臣中的赵逢春视线相撞,他垂下眼眸,朝众臣俯身行礼道:“大卫与靖国这一战避无可避,早晚而已。正如诸位所言,此时我朝难敌靖国,若是能在靖国意料之外,打个措手不及,亦非下策。其二,我曾随送亲队伍行至奇石峰。山路崎岖,靖国无法设防,趁夜摸到天羡城,并非难事。其三,江北陈氏的名声在外,此战若是胜了,我朝定能军心大盛,所向披靡。”
没有给众人思考的时间,他继续说道:“此乃天时、地利、人和。至于兵、马、粮草,叶氏愿出资五十万两。征兵,买马,备粮草。六个月,一支训练有素的两万精兵,攻下天羡城,倒也不难。”
赵逢春可没从这段话中听出轻松的感觉,两万精兵就算能攻下天羡城,也必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天羡城地势险要,南北都易守难攻。当初若非是卫国主动让城求和,靖国的精兵良将怕是都难以攻下天羡城。
“叶氏?”有大臣出声问道。
不待陈鸣和回答,李承德沉声回道:“皇姐生母,慧心皇后叶氏之族。”
十二岁的少年声音稚嫩,可他语气中透着隐隐怒气。帝王之怒,已经带有不容忤逆的威严。
朝臣一时之间不敢再出声争论,三三两两,互相看了看,都不敢做出头鸟。
“老臣以为,此战可打。”
众人齐齐看向前方,胡嵩言上前一步,俯身道:“公主殿下无辜枉死靖国,我朝师出有名,人心向左,已占尽先机。何况平旸王领兵,就算攻不下天羡城,我朝的兵将亦不可同日而语。”
袁朗眸中闪过惊讶,随即恢复担忧模样,毕恭毕敬道:“平旸王殿下虽说是江北陈氏的遗孤,可他毕竟没有真的上过战场。这……若是败了,苦的可是边境的百姓。”
想到阿月口中的仗势欺人,陈鸣和左手拿着笏板,右手抖了抖袖子,往身后一背,“本王不会输。”
袁朗瞄了一眼冷峻如寒风的面庞,半张的嘴合上,两步退了回去。
陈鸣和看向户部尚书裴宣,裴宣身子一抖,俯身道:“臣并无异议。”
刘三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陈鸣和,情不自禁开口道:“太久没有打仗了,兄弟们心中都憋了一股劲。”
李承德看向人前坐在椅上的沈川徵,“不知国师何意?”
沈川徵撑着把手,慢慢站起,“陛下方登基,正是广纳贤才之际。此战若是胜了,既能敲山震虎,又能威名远扬。依臣愚见,百利而无一害,可打。”
赵逢春感觉这朝堂上有一半的疯子,陈鸣和拿命赌,他们居然真的信他不会输。他一声叹息,引得身旁的陆峥侧目。
陆峥低声问道:“可是因为阿月?”
“她此刻在靖国。”说话时,赵逢春看着陈鸣和,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他走出人群,上前两步,“臣以为此战需从长计议,不可轻敌。”
李承德和陈鸣和对视一眼,才问道:“朕不知,赵学士认为多久算长?”
赵逢春看着李承嗣的笑意,心中一颤,才反应过来他二人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他皱眉道:“势均力敌时,自可一战。”
陈鸣和眉峰一动,他在想这是否亦是萧子裕的态度。
“甚合朕意。”李承德自然接道,“既然众爱卿无异议,便按平旸王之意,先备战。”
大臣们窃窃私语,李承德最讨厌这般的嘈切之声,他双目微眯。
魏奴立刻心领神会,高喝一声,“静——”
散朝后,赵逢春拦住陈鸣和,陆峥也跟在赵逢春身后。
“陈鸣和,这仗你打算如何打?你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那些士兵还有父母妻子,他们呢?”
赵逢春的声音不小,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陆峥看着陈鸣和,问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你和阿月性命相连。若是阿月在靖国,你……”
赵逢春看向陆峥,“性命相连是何意?”
陆峥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陈鸣和,回道:“他们二人体内的蛊虫,同生共死。”
赵逢春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阵轰鸣声响起,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剧烈急促。缓了好一阵,他才喃喃道:“所以你和李承德才会试探我的态度,以此判断子裕的态度……”
陈鸣和需要知道他此举会不会逼得萧子裕杀了阿月,他唯一觉得愧对赵逢春之举,是未帮他瞒下出身靖国的身份。他解释道:“昨日事,我未透露半分。陛下是猜出来的,我并未否认。”
赵逢春摇摇头,“我不在意这些。其实你心中有答案了,只是想听到我亲口承认罢了。”他看着陈鸣和,眼尾红意明显,“他比你还疯。天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局棋,他想玩便花些心思,不想玩便掀了这棋盘。”
陈鸣和薄唇微抿,一呼一吸,才开口道:“所以,阿月呢?是他手中的棋子,还是这局棋的赌注。”
赵逢春看着陈鸣和的眼睛,一瞬不错,“那你呢?公主于你而言,是棋子,还是赌注。”
陈鸣和回道:“是棋盘外所有,是棋盘内满盘皆输,仍留唯一。”
赵逢春垂首笑了笑,满腔苦涩尽在这一笑中。他再次摇了摇头,“那日初见她,我以为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终于赢了子裕一次。今日突然发觉,我既赢不了你,也赢不了子裕。”
“陈鸣和,等你见到子裕,亲口问他吧。他的答案,我给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