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鸾骑马慢悠悠的走在山路上。下山并非不信任他,她只是不想同他们一起逼迫他。她愿意给他时间,她知道无论早晚,他一定会来找她的。
满腹心事的她并未注意到泥路上的细麻绳,马匹也未留意脚下悄然绷紧的麻绳。
马身失去重心,向前跌去。她被摔下马身,滚落到路边。腰身撞在树干上,她撑着树干勉强站起。腰间钝痛突然炸裂开,她忍痛回首寻找马匹,却看见站在高处山坡上的陈一凛。
二人对视,正如六年前坟山脚下。他设计引她入局,她毫无防备的一步步走入他的陷阱。
他太清楚她的弱点了。
那双灵动的美眸逐渐染上红丝,她平静地望着他,苦涩一笑,“我就知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身后吱呀作响,她并未反抗。鼻腔间浓烈的草药味吞噬了意识,直到合眼前的最后一刻,她依旧只是静静看向他。
她没有求救,她知道他不会救她。
陈一凛几次欲要迈步,可他终究没迈出一步。
马车远去,他轻轻道了句,“对不起。”
陈一凛站在那处许久,直到听见疾驰的马蹄声,他才回过神。
陈鸣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空荡荡的路边,哑声问道:“她人呢?”
陈一凛避开他的视线,察觉到杀意,他抬眸看了一眼陈鸣和,垂首道:“我不知。她只是答应我不会伤害她,并未告诉我将她送至何处。”
再也压不住满腔的愤懑,陈鸣和放声呵道:“为什么?这与她有何干系!”
陈一凛看着几近崩溃的陈鸣和,心中压下的愧疚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们的娘亲以死相逼,他不得不做。可是,他当真是别无选择吗?
“半个时辰前,二人驾一蓝布马车向北去的。”
陈一凛道歉的话语被马蹄声盖过,他看向疾驰下山的背影,喃喃道:“可你真的很像他。”
也对,毕竟你才是他亲生的。
陈一凛慢步向山下走去,他莫名想起坟山那日,十岁的李凤鸾对他说:“陈一凛,成为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是这世间最狠毒的酷刑。”
可他不知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天色渐暗,待陈一凛徒步走回杨柳镇时,林擎和梁双双在城门内的茶棚等了许久。
林擎上前几步,拱手问道:“兄长,阿兄和公主呢?”
男人大半的面容隐在锥帽下,可他颈上骇人的疤痕还是让梁双双吓了一跳。她把着林擎的手臂,半个身子躲在林擎身后。
陈一凛压低了帽檐,回道:“李凤鸾被人劫走了。”
“她不是和臭冰块一起的吗?”梁双双上前一步,急声问道。
陈一凛犹豫道:“是……”
林擎见他似是难言,出声打断道:“阿兄去何处寻公主了?”
陈一凛回道:“向北。”
北边快马加鞭几日就到了两国交界处,一旦让贼人逃出大卫……
林擎果断道:“好,我即刻骑马北上通知最近的府衙,严查向北的城门出入。”
梁双双接道:“我与你同去。”
林擎伸手握住梁双双的手,“你先回客栈等着。公主聪慧,以她如今的身份,若是能寻脱身之法,一定是先回客栈的。”
梁双双知道自己现下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只是不添乱,她点头道:“好。”
林擎看了眼垂首站在一旁的陈一凛,怕是李凤鸾被劫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他试探道:“兄长,公主并不知晓自己的命与阿兄的命相连。若是……公主心高气傲,不会是能委曲求全的人。”
陈一凛浑身血液凝固一般,他骤然看向马上的林擎,巨大的恐慌让他难以呼吸,他艰难开口道:“我没有想害他的命。”
陈鸣和是他的亲弟弟,他怎会利用此事来害他的命。
一旁的梁双双突然意识到林擎在担心什么,她红着眼说道:“阿月她……”
莫说是阿月那般姿色,便是寻常女子被劫,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林擎眉头紧锁,他看向梁双双,“回客栈等我们。”
林擎挥鞭远去,梁双双呆站在原地。
陈一凛低声重复道:“我真的没有要害他。”
梁双双深吸一口气,颤抖道:“往北,是阿月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靖国。”
陈一凛抬头直视着说话的少女,重复着她的话,“往北,是靖国。她是要送她去靖国……”
梁双双看着他脸上交错的疤痕,屏气压下心中的惊颤,强装镇静道:“你不是陈鸣和的哥哥吗?为什么……”
难怪,他也问他为什么。
陈一凛走向不远处的马厩,解下缰绳。他从腰间摸出银钱扔地上,“借用几日。”
逆着北风向前,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害死他。
月色升起时,陈鸣和行至岔路口,左边通往岁山城,右边通往牧城。路上的车辙被碾在一处,压根分辨不出马车的痕迹。两条路皆是北上的路,岁山城北是横亘两国的岁冬山脉,而牧城行至涧河关还需途径两座城。
他上一次做这样的决定,是在灵泉行宫和登天阁之间。那次,他选错了,但他运气好。这次……
停顿片刻,马匹嘶鸣向着岁山城的方向奔驰。
亥时至,城门闭。
如今已亥时过半,岁山城是关隘众城,除烽烟起、大军至,禁闭期间绝不可能开城门。
岁山城三山环绕,若是绕城而过,崎岖山路难通,并不比明日开了城门穿城而过快。
官路尽头的空地上,不少错过入城时间的车队聚集在一处。
陈鸣和勒马停在城门前,并未下马。
借着篝火的光亮,他一辆辆马车看去。人群稍远处,一驾蓝布马车孤零零停在暗处。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起,他不敢呼吸,呆滞一瞬才驱马上前。
陈鸣和翻身下马,一把撩开门帘,正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杏眼,他垂眸,喉结滚动,轻声道:“对不住。”
陈鸣和放下门帘,马车内的姑娘怔愣不动,眼前仿佛还是刚刚与他对视的那瞬。
一旁跑来的丫鬟急声喊道:“大胆贼人,我家小姐可是知府千金,速速退下!”
陈鸣和这才注意到马车前的府衙旗帜,他后退两步,拱手道:“在下寻人,无意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