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入冬了,甘棠树光秃秃的,李凤鸾将掌心贴在树干上,站了一会。
她回身看了眼寝殿,放下了贴着甘棠树的手。
栖梧宫的连廊是她最不喜欢的地方,可如今走在上面,却是万般不舍。
迈出栖梧宫的门槛,她站了片刻,才坐上去皇极殿的软轿。
宫人抬起软轿,晃晃悠悠的蓝色牌匾离她越来越远。
“公主,一路平安。”福满和丹霞跪在栖梧宫门外,直到看不见软轿才起身。
陈鸣和走出栖梧宫的大门,三两步踩着树干,翻过宫墙,没了踪影。
皇极殿前,李承德一身明黄龙袍站在高阶下。
出嫁的皇家喜轿精美华贵,三十六名皇家侍卫站在轿子后,林擎拉着马匹站在轿子旁。
那抹大红身影从武成阁出来,他们齐齐望去。
李凤鸾向李承德走去,行至两步远,她跪地行礼,叩首道:“臣女拜别陛下。”
李承德上前两步,扶起李凤鸾,小声道:“皇姐,我等你回来。”
她看着李承德,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没有回来的道理。”
她后退一步,弯腰举手齐眉,直起身子,转身走向马车。
看见马车旁的林擎,她诧异道:“林擎?为何是你?”
林擎拽了拽缰绳,“臣护送公主至涧河关,旁人,阿兄不放心。”
她转身寻找陈一凛的身影,陈一凛站在不远处的城楼上,与她遥遥对视。他们二人是做了约定的,陈一凛答应她无论如何绝不会让陈鸣和离开汴梁,她信他。
她目光扫过翻身上马的随行侍卫,一切正常,但是她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奇怪。
林擎的目光跟着她的视线扫视一圈,他催促道:“公主,上车吧,不好误了吉时。”
她狐疑的看了一眼林擎,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陈鸣和此时应该还在栖梧宫,她下的药够他睡到今日晚间了,那时她已经出了汴梁城郊了。
汴梁城内的百姓自觉地让开主路,明明是出嫁的喜事,却无人欢呼,他们跪在两旁看着送亲的队伍远去,才敢窃窃私语,议论和亲的事。
一老汉感慨道:“儿啊,听说那个队伍前边的锦衣卫原是未来驸马,真是造化弄人啊!”
身旁年轻小伙回道:“七夕那天,我还见了那公主一面,当真是生的美,难怪靖国那老皇帝点名要她,红颜祸水啊!”
“说什么红颜祸水,若是没她,咱们早家破人亡了,人家娃娃才几岁咧,在背后嚼舌根,我打死你们!”一老妇人拿着竹篓砸向二人,硬是追了半条街。
皇家马车内,李凤鸾靠在软垫上,泪水滴落在大氅上的狐狸毛领上,一滴又一滴。
她不该哭的,沿路宿在馆驿,是要见当地的府官的。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如何都止不住。
她手中拿着那支桃花簪,他送的那些,她只带了这支桃花簪。
她撩开厚帘,出声道:“林擎,出了城,走快些。”
林擎知晓她在怕什么,点点头,“臣明白。”
李凤鸾放下窗帘,林擎回身看了一眼马车后方的侍卫队,轻叹了一声。
北门,原本排队出城门的百姓向两边散开,一牛车倒了大半的路,赶着牛车的年轻妇人手忙脚乱,一直在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老牛太倔了,我这就赶。”
李凤鸾撩开小缝,马车旁,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坐在牛车的稻草上,打着不少补丁的棉衣却是合身的。寻常这样的活计都是家中男人干,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小姑娘外出谋生,不会太容易。
她把锦帕摊开,放了一个钱袋,又抓了一点干果,再对角系紧。她掀起窗帘,伸出整只胳膊,将包的鼓鼓囊囊的小包袱递到小姑娘面前。宽大的袖子被拦在车窗内,车窗外伸出的白净细腻的手臂极其耀眼。那小姑娘看着她干干净净的手,看向车窗内的她,一双杏眼干净明亮。
那妇人回身看见这景象,手忙脚乱的跌跪在马车外,“公……公主……不可……”
李凤鸾笑着动了动手臂,“姐姐给你的果子,拿着。”
那小姑娘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揪住锦帕的角角,“我……可以吗?”
李凤鸾点点头,收回了手。
小姑娘未拎住小包袱,装着钱袋子的小包袱啪嗒一声摔在牛车上,那妇人一听便知是什么声响,赶忙跪地磕头道:“谢公主,谢公主。”
李凤鸾对那妇人说道:“好好待她。若是遇到困难,去城东的枝上青茶馆,拿着那个锦帕,会有人帮你。”
“谢公主,谢公主。”
其实她想说的是,不要卖了她,不要丢掉她。可她想了想,若是那妇人会卖女求生,怕是早就改嫁他人了,何须沦落这般。
牛车拉走了,那小姑娘朝她笑得很开心,穷苦的日子艰难,却未必不快乐。
马车出了汴梁城,这是她第一次看大卫的河山,却也是最后一次。
午时,车队在半山腰休整两刻钟,李凤鸾窝在马车上未动。
林擎将换好银丝炭的手炉从门帘缝塞进来,“公主,您先吃块糕点垫一下,晚上到了邺浦馆驿,才有膳食。公主,您……您可要更衣?”
更衣是问她要不要如厕,难为林擎这般细心了,她笑着回道:“不必。”
从昨夜到现在,她滴水未沾,更吃不下东西。如此,倒是省了不少事。在这荒郊野外,如厕是件麻烦事。如厕要换衣衫,随行只跟着两个宫婢,一番折腾下来至少半个时辰。
她随手撩开窗帘,远处背对着她的侍卫,身高体型都像极了……他……
她掀了门帘,跳下马车,往那侍卫走了两步。
林擎一惊,走到她身旁,“公主?”
“你看那人,像不像他……”她在问林擎,却又像是喃喃自语。
那侍卫回身,并不是他。
林擎回道:“公主,您这是……看谁都像阿兄。”
她看向周遭休憩的侍卫,“许是巧合吧。”
不远处,陈鸣和坐在树梢间,看着她走向几个坐着的侍卫,那几人跪地行礼,她出声道:“你们……站起来……”
她终于发现何处不对了,他们都比寻常男子高些,身高体型都像极了他。她回身看向林擎,“你阿兄呢?”
林擎转着手摸了一圈绣春刀把,“阿兄不是在栖梧宫吗?公主,有何不对?”
她轻哼一声,问道:“这些侍卫不好寻吧?”
林擎心中腹诽道:“可不是不好寻,整个汴梁都未寻到几个,最后还是垫了增高鞋垫才凑齐。”
他面上装作不解,回道:“陛下说,要给公主最好的嫁妆,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自是不好寻。”
她当然不信,再次问道:“你阿兄当真不在?”
林擎四下查看了一番,才回道:“公主说什么呢,阿兄的蛊虫没解,出不得汴梁,怎会在此处。”
“是,陈一凛不会让他出汴梁的,许是我多虑了。”她垂着头,走到马车旁,又回身看了一圈,再未寻见可疑之处,她才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或许真是巧合,那迷药是她亲手下的,此时他断不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