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皇城的女儿家都忙着准备七夕乞巧节,李凤鸾已经穿了几日的针线了。七夕晚上,她要代表皇族贵女登高台,穿针讨巧,断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
“不是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本宫瞧着难。”
丹霞凑到近前来,“公主年年都能穿成,明日也定能如愿以偿。”
七根针插在半截藕上,李凤鸾拈在指尖的线抖个不停,“那是因为本宫的线缠了银丝,哪能穿不进。”
指尖的红线在针孔旁左右试探,总是差了一点。她丢下线,“左右在高台上,旁人也看不清,做做样子罢了。”
次日,李凤鸾身穿鹊桥补服,头戴金丝编制的蜘蛛钗,其上镶嵌了四颗红宝石。她站在城门内的甬道处,身后跟着三十二个宫婢,手提灯笼,在月色下美的像一幅画。
“公主殿下,臣来迟了。”
李凤鸾打量着身前行礼之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应是今日代表皇家男儿“拜魁星”的新科状元——赵逢春。
她唇角微提,勾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赵典簿初入翰林院,自当以官务为主。何况典礼并未开始,算不得晚。”
“臣,谢公主体恤。”
赵逢春退到李凤鸾身后,微低着头。
李凤鸾身子侧了一下,目光扫过恭敬的男人,转身看向城门处。
这赵逢春不是汴梁大族出身的公子哥,据说是出身偏远乡野,但是为人行事自带大家之风,入朝以来无人不称赞,连身在后宫的李凤鸾都听得一二。
“本宫有幸拜读过赵典簿的文章,上到治国之策,细到分田之法,难如断贪腐,事无巨细,典簿都分说得当,有理有据,实在令本宫敬佩。”
赵逢春鞠躬道:“臣不敢当,不过是小生拙见。”
他竟敢在她面前自称“小生”,她眉头轻动,唇间的试探被城门外的歌声打断。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城门外,孩童们的歌声响起,城门缓缓打开。门外是几日前搭建好的木台,前方是锦衣卫形成的一道人墙,将百姓围在外边。
青砖高墙之间,红裙随着她的步伐摆动。
青色官袍被风吹起,若她回首,便能对上一双深沉黑眸。
她走上高台,他跟在她身侧,木板被二人踩得吱吱作响。
高台离地一丈高,四周没有围栏,只摆放了一张供桌。
供桌旁的太监,高声喊道:“请公主殿下丢巧针。”
李凤鸾将绣花针放在水盆中,水面上的薄膜微皱,水底针影如飞鸟掠过,变幻不停。
“针影不直,咱家恭喜公主,得巧了。请公主殿下引针乞巧。”
李凤鸾拿起桌上插着七根针的木块,对着月亮,五彩绳依次在针孔中穿过,一气呵成。
“七针皆过,女儿得巧。”
台下的百姓欢呼雀跃,其实到底穿了几个针,他们也看不清。
“喜蛛应巧,请公主殿下将喜蛛放到锦盒中。”
李凤鸾伸手让木盒内红色的小蜘蛛爬到指尖,她原是怕的,年年都要来一遭,早已习惯了。
“嘶。”
那小蜘蛛在她指尖咬了一口,那处涌出一个血珠。
“公主?”
一旁的赵逢春想伸手拂落蜘蛛,李凤鸾忙阻止道:“别动,本宫无事。”
她将蜘蛛弹在锦盒中,松了一口气。
二人一同举杯,一饮而尽。
一旁的太监赶紧喊道:“女儿乞巧,男儿夺魁,万福不到头,愿愿得成。”
台下人群喧闹,其中不少是前来看李凤鸾和赵逢春的,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新科状元郎,都不是寻常能见的贵人。
二人走下高台时,人群忽然乱了起来,也不知是谁放的箭,箭上淋了油,射在木台上,瞬间烧了起来。
“着火了!”
“台子塌了,快跑!”
锦衣卫一时也顾不过来,人群四散,场面混乱。
“护驾!护驾!”
“公主殿下。”
赵逢春失神的功夫,一旁的李凤鸾便不见了踪影,一身红衣像是人间蒸发了般。
陈鸣和在不远处的茶楼二楼,起火时便翻身跃下了茶楼。人群涌动,那抹红色身影消失不见,他跃上一旁的屋顶,见到不远处小巷内有两人在跑,其中穿着黑色斗篷那人像极了她。
小巷深处,李凤鸾被带进一个小院内。她被人拽着手腕跑了一路,现下猛然被这人大力甩开,躲闪不及,摔在地上。掌心蹭在沙石上,痛的她闷哼了一声。
她握拳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环顾一圈,目光停留在绑架她的那人身上。刚才这人用刀胁迫了她,虽作了男子装扮,声音却是清脆女声。
她会跟这人离开并非是怕她手中的刀,而是她衣衫上的皂角味和林野的相同。
女人上下打量着李凤鸾,目光不善,最后定在那张清秀容颜上,看了许久。
李凤鸾被她看得不自在,出声打破沉默,“秦玉。”
女人有些诧异,“你知道我?”
李凤鸾笑了笑,“很早便知道了。”
秦玉眼底的讥讽之意明显,“到底是公主啊,这般处境还能临危不乱。”
“你把本宫绑到此处,可想过后果?此事若是算到李承衍头上,命都保不住了,又谈何报仇雪恨?”
秦玉大大咧咧的坐在木凳上,狠狠将小刀插在木桌面,“我原不叫秦玉的。”
她看向李凤鸾,“我原本叫秦月,你猜我,为何改了名字?”
李凤鸾心中隐隐有了猜想,陆峥是知晓她的乳名的,从小便知。
秦玉凄然的笑了,“他从不唤我名字。”
“我原本是不知的。直到那日,我听见他与二殿下的谈话,我才知道他们口中的阿月,竟是你。”
她坐在那里,勾唇冷笑,“他只唤你阿月。”
“于是,我改了名字。”
“这世间只有一个月亮,他心中,也只有一个月亮。”
李凤鸾嗫嚅良久,还是说不出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他心中的阿月是何模样。今日见到了,很美,是我比不得的美。”她看向李凤鸾,“你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我是奴籍,若没有当年的替死恩情,我本连给他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她红着眼,“我怎能和你比呢。”
“秦月,本宫同陆峥的婚约已经废了,有缘无分,更没什么私情。你同他的事情,与本宫无关。无论多爱一个人,你也只是你自己,你不必做他心中的月。”
秦玉拔下立在桌面的小刀,“你高高在上,你是被爱的那个,你怎么样都是对的。”
“你们皇族的人,吃着人血馒头,踩着血肉尸身登上高位,手握天下大权,受万人敬仰。”
“凭什么?”
“杀人凶手逍遥法外,锦衣玉食,而受害的人要做过街老鼠,东躲西藏,见不得人。”
“我问你,我们,错了吗?”
秦玉盯着李凤鸾的眼睛,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我们,错了吗?”
李凤鸾垂眸不语,他们没错。可皇权更替,不可能不死人。一个得民心的丞相,无论谁做了皇帝,都难得一个好下场。她启唇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辜枉死之人又何止陆氏一门,其中能沉冤得雪的,少之又少。过去已成定局,人不能死而复生,但明日之事还能改变。秦月,仇恨不能让我们前行,只会将我们困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