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凤鸾睡醒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屋子内没燃烛火,黑漆漆的一片。她摸索着起身,想找点茶水喝,却被凳子绊倒,摔在地上。
膝上疼痛,睡意散了大半,她还没摸清自己在哪里,便被人抱起。
熟悉的味道,竟让她生出几分委屈来,“你怎么才来?”
陈鸣和将人放在床上,回身点燃了烛台,“醒了怎不唤人?”
“睡久了,迷迷糊糊的。我只是想喝点水,就自己去了。”
他倒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她倾身凑到杯子旁,慢慢喝起来。他将杯子又往她那边送了送,跟着她的吞咽缓缓倾倒。两三口的茶水,她硬是喝了好一阵,才见底。
“还要吗?”
她摇摇头,伸出右腿,“膝盖痛。”
他将茶杯放到桌上,坐到床边,小心的卷起裙边,膝上一大块青紫瘀痕,他微微蹙了下眉,抬眸看向她。
她本就在盯着他看,被抓了个现行,眼睛瞪得老大,咽了下口水。
他叹了一声,反手揭
九年的窥伺,这寝殿内的物件,他怕是比她都要熟悉。
他将瓷瓶内褐色的药水倒在手心,轻轻在淤青处打圈,他专注的上药,她专注的看他上药。
他笑道:“好看吗?”
她脱口而出,“好看。”
“你若是看路也这般,就不会摔倒了。”
她抬脚踹在他腰间,“你……你……”
他抓住她乱动的腿,继续抹药,“看来还是摔得轻了,还能踹人。”
她干脆躺平了,“不看就不看。”
这只膝盖上好药,陈鸣和仔细检查了左腿,确认没有磕碰后才收起瓷瓶。
感觉床边一空,李凤鸾赶紧坐起来,看向站在梳妆台前的背影。
她的动作明显到他不用回头看就知道,看见男人回身后,她赶紧又躺了回去。
他坐到刚刚坐的位置,“你不看,那我走了?”
她气急,坐了起来,“你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说来便来,说去便走。”
从前三句有两句是不合规矩,如今句句都在打趣她。
陈鸣和拿起床边的面具,“一个时辰前,福满来过,应是有事要说。”
“是李承业和李贤慧的事,我安排了不少人监视他。”她目光黯淡,眉头拧在一处,“皇帝要将承德记在我名下。”
他瞥向门外的目光凌厉,“此举保住李承德嫡子的身份,既分了你和李承衍的心,又逼你明着参与夺嫡之争。皇子内斗,倒也无人分心他的皇位了。”
李凤鸾抓着他的小臂,轻晃道:“你知道吗,我今日见过李承德,其实我……”
她觉得李承德是比李承衍更适合做皇帝的,更自私的说,事成那日,她更信任年幼的李承德,他一定不会背叛她的。
陈鸣和微微摇头,握住她的手,“若你在他们二人中放弃了李承衍,李承德赢了,李承衍不会死,但若是李承衍赢了,李承德必死。”
她有些自责,眉头紧皱,“我明白,我不能拿他的命去赌。李承业和李贤慧的事情还不能捅破,皇帝谋划了这么大一出的捧杀戏,自然要在最精彩的时候掀了台子。若我猜得没错,过几日封太子的消息便会传出。”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做皇帝可是太累了,日日都要算计这些事。”
他挑眉,“怎么,想做个女帝,养一城的男人?”
她噗嗤笑出声,“那得找能打得过你的才行。”
他垂首拂去衣衫的褶皱,“那你怕是找不到。”
李凤鸾看着他颈后露出的疤痕,凑过来揪住他的衣领,“今日没有挨打吧?”
不待他回答,她转身在枕下的缝隙里掏出一个白玉罐,“这是祛疤膏,太医院最好用的膏药。”
见男人还没动,她催促道:“脱衣服呀。”
陈鸣和觉得有些好笑,“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让我脱衣服?”
她耳尖红红的,一脸无辜,“我又打不过你,又不能强迫你做什么,你若是强迫我做什么,我又打不过你,我能怎么办?”
他到底还是解了腰带,“若换做别的男人,你也这般说辞?”
她凑到他耳旁,“可没有别的男人上过本宫的床榻。”
他除去衣衫的手一顿,呼吸沉了许多,声音有些沙哑,“上药。”
看见他后背上新旧交错的伤疤,都寻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她连呼吸都滞住了。
身后许久未动,陈鸣和偏了身子回头看她,她掩在长睫下的泪意到底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你曾问过我,第一次见你,在想什么。我那时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是个傻子。我是公主,你是暗卫,除了你轮值的申时到戌时,你我的生死从不相关。那日芳秀宫大火,你舍命相救,我便知晓你对我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可是,皇城内,不是个能讲感情的地方。”
她回忆着那日的他,后悔那时没多看他几眼。
“那日以后,我不再提及此事,不是忘了,是怕自己忍不住利用你的一片真心。”
“第二次见你,在甘棠树下,我竟认出了你。连我自己都诧异,六年未见,我认出了仅仅见过一面的你。”
“后来……”
“后来,你的每一次出现都能牵动我的心。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没有道理可讲,就偏偏是你,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甚至想过,若是陆氏没有灭门,我此时应是陆峥的新妇,我会不会也这般爱他。”她摇摇头,看向他,“好像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我自己,我不用做礼仪周全的公主,不用伪装成善良的人,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可以坦然说出心中沟壑。”
他擦去她面上的泪痕,“是我运气好。”
李凤鸾打开白玉药罐,小声嘟囔,“是我运气好才对。”
指尖挑起一些淡粉的药膏,轻轻点在他背后的伤疤上,涂抹均匀。
他肩头一道平滑的伤疤一直蔓延到胸口,与后背鞭刑留下的伤疤不同,应是剑刃划伤的。
她指尖落在那道还泛红的伤疤上,“那日在望山受的伤?”
“那日,你为何知道是我?”
他明明蒙住了她的眼睛。
“是气味,你身上的气味和旁人的不一样。”她又沾了一些药膏,“那你为何要让林野带我离开?”
见他许久未答,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身子前倾,探头看他,“若我当时没发现,你定然不会告诉我。既然去了,为什么要瞒着我?”
“因为你希望救你的人是他。蒙住你的眼,只是不想你看见那么血腥的画面,怕你想起不好的事情。”
仿佛千万的细针扎入心脏,揪心的痛遍布四肢百骸,她轻声说道:“那时,我更希望是你带我离开的。可如今,再有这种事,我却希望不是你。日后不准躲起来处理伤口了,明明给我上药的时候知道怎么处理伤口不留疤痕。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就这般敷衍,深深浅浅的伤疤就这样放着。”
“不对,我定会保护好你,不再让你受伤了。”
李凤鸾准备收起药罐,却被身前的男人一把揽过,抱在腿上。
她头靠在他肩膀前,霎时红了脸,“你还没穿衣服。”
他低声道:“那便宜你了。”
她伸手抚上他胸前刚刚长好的伤口,“这祛疤膏日日都要涂的,太医说一个月就能淡去不少。”
“好。”
就像摘到了可望不可及的那颗星,他仔细揣在怀中,不敢松手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