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宫内一切有条不紊,甘棠树结了小果子,豆子大小,隐在叶下并不显眼。昨夜的一番折腾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有些不真切。
“公主今日的襦裙真好看,像极了院里的牡丹。”
丹霞送来新茶水,“公主,可要用早膳?”
李凤鸾站在甘棠树下,左手搭在树干上,“昨日,你们先回了宫中?”
“方家的小厮说公主要在方家留宿一晚,让我们先行回宫。”丹霞神色自然,没有一丝紧张,“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凤鸾垂下头,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竟会怀疑丹霞,“备水,沐浴更衣。”
一番梳洗,李凤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分睡意没有。
小院里静悄悄的,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
甘棠树上的平安符在风中轻摇着,念柳不在了,送符之人也不在了……
午时四刻,李凤鸾用了午膳,一桌子的菜几乎是原封不动撤走的。
福满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撤菜的宫婢,“公主从方家回来一直心不在焉,可是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本宫被人劫走了,险些……丧命……”
福满瞪大了眼睛,赶忙回身看了眼院外,见到那些宫婢走出了院门,才低声询问,“是丹霞?”
昨晚丹霞一人回来时,他心中就有疑虑,但是想到方家毕竟是纯贵妃的外戚,应不会出乱子,才未追问。
李凤鸾摇摇头,“我问过她,应是不知情的。劫走我那人是……李承业。”
“三殿下?如今我们同景仁宫交好,不该的……”
“日后多防着他,派人多盯着他和李贤慧。”
“咱家明白。”
福满离开后,李凤鸾窝在屋中的椅子上,想到日后的布局,一点头绪没有,只觉得十分烦躁。
门外的甘棠树轻轻晃动,她猛地站起,此刻并非暗卫换岗的时辰,只是起风了。
她又坐回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眼神在书上,心思却在树上。
随手翻开的书页上,正是那首《东飞伯劳歌》。
“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
李凤鸾蹙眉翻过,最后还是兴致寥寥放下了书,“明明想让他走的,却又期待他能回来。”
上好的姑苏天池茶都有些涩口,没有他口中的茶香甜。脑海中无意识的想法让她脸蛋发热,口渴难耐,又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余光中,院内有黑影闪过,她慌张放下茶盏,却落了空,叮当一声,瓷盏碎了一地。
树梢间的人影翻身跳下,站在甘棠树下,望向屋内的她。
她红了眼,朱唇轻颤,“真是个傻子。”
李凤鸾疾走两步,小跑起来,一身的环佩叮叮作响,径直扑到他怀中,熟悉的香气莫名让她安心。
“你不该回来的,不该回来的。”
陈鸣和的手轻轻落在她背上,“你在这里,我如何走。”
福满正巧进院子,见到这幕,吓得手中的小食没拿住,丁玲桄榔的摔了一地,“哎呦!咱家滚,咱家这就滚!”
甚至连地上的东西都未收拾,跌跌撞撞的跑到外边连廊,给院内的二人把风。
陈鸣和腰间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怀中的肩头微微颤动,他抬手落在她的头后,轻轻抚摸,“不过是和从前一般,哭什么?”
“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般肆意而行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就差一步啊……”
她抬起头,泪水流到颈后,“我怕……怕你……”
那句“因我而丧命”她不敢说出口,她怕一语成谶,嗫嚅了半晌,“我想你活着。”
他抬手逆着泪痕擦去她眼下的泪珠,眼中映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她,面具下露出的唇是掩不住的笑意,“这般我可舍不得死。”
“走不掉,我也觉得是幸福的。”他又擦去新涌出的泪珠,“你太爱哭鼻子了,从小哭到大,像个小水缸。”
她愣了片刻,才嘟嘴道:“你才是小水缸!”
她从没有在人前哭过,都是夜深人静躲在被褥中偷偷哭,次日起床还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一副无懈可击的模样。
她又将脸埋回他怀中,闷声闷气,“再想偷偷走掉,怕是不能了。”
“公……公主……”
院门口探出福满的半个脑袋,低垂着,不敢张望。
李凤鸾叹了一声,在他胸前蹭了蹭,松开束缚在他腰间的手,“进来吧。”
福满低垂着头进来,只见到李凤鸾一人,才敢抬头,“陛下刚下了旨,晋了纯贵妃的位分,如今是孝敏皇贵妃了。”
“太子辖地赋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却并未表态,反而晋了纯贵妃的位份,他这是在抬方家,打压胡氏。”
李凤鸾伸手抚落牡丹花叶上的小飞虫,“火起了,只差东风了。”
“公主的意思是……”
沉默良久,李凤鸾看着西边将要落下的太阳,“将皇帝有意废太子的消息在宫中传开。”
福满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李凤鸾,犹豫道:“那太子殿下那边,可要知会一声?”
“不必,皇兄本就不喜宫中争权的肮脏手段。或许,不做太子,他能过得更惬意些。”
“咱家明白。”
福满退了下去,临走前看了眼甘棠树,憋着笑。
李凤鸾坐在院中的圈椅上,看似是自言自语,实际是说给树上人听的。
“他很会算计,此时晋了纯贵妃的位份,一来可以逼胡皇后出手,二来待胡皇后被废,纯贵妃刚晋了位份,短时间必定不会被封后。对于方家来说,那个后位便是唾手可得,对于皇帝来说,近在咫尺的这一步牢牢拴住了方家的心。”
“矿山一事可大可小,只够废太子,却不足以此废掉皇后。他在逼她,逼她犯下致命的错处。十几年的夫妻之情,也不过如此。”
真到了要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她还是心软了,那人总归是她的亲生母亲。
“真奇怪,当初她帮着皇帝暗害母后,如今我帮着皇帝算计她,我们倒真是相像的母女呢。”
“阿月,阿月。母后当初为我取下这个乳名,应是不知我并非她亲生。若是她知晓了,还会为我取下这个名字吗?”
她释怀一笑,“自是会的,她那般好的人,自是会的。”
她说着,他听着,心中思绪一一吐出,夜间便不会独自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