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酉时,灵泉宫内,一切正如李凤鸾预想的那样。
两个小太监在园中交耳议论,引来皇帝和纯贵妃,正好撞破李贤清和一男子行苟且之事。皇帝勃然大怒,纯贵妃提议不如趁此定下婚事,全了李贤清的名声。
李贤清是皇后之女,这男子名为方满喜,正是纯贵妃庶弟的儿子,这门亲事他们方家左右不亏。
栖梧宫中,清风中夹杂着黏腻的香气,甘棠树轻轻晃动,掉下几片青叶。
李凤鸾坐在院中,仰头望向甘棠树,轻声问道:“你去了何处?”
良久,树梢间才传来声音,“青楼。”
她却是十分肯定道:“你去了灵泉宫?”
他轻笑一声,“我这年纪不该去青楼吗?”
手中的帕子搅了搅,她紧咬的唇松开,“你若有相中的姑娘,大可以和我说,我可以为她赎身,给她良籍。”
“是吗。”
树梢间传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淡二字却是让她慌了神,急声道:“你都去青楼了,赎身而已,有何不可。”
静了片刻,那人才出声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去青楼?”
掌心的帕子被攥的皱皱巴巴,她蹙眉想了想,“暗卫当值期间,擅自离岗,处十鞭。”
枝丫作响,那人落在树下,不出一言,径直向院外走去。
李凤鸾忙起身问道:“你要去哪?”
那人回身望向李凤鸾,理所当然的答道:“去受鞭刑。”
与他对视,她结巴道:“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人看着李凤鸾的眼神带着几分戏弄的笑意,“那公主是什么意思?”
李凤鸾心跳的飞快,她转过身回避他的视线,冷静了片刻,“我是说,我是说,我不能护住所有人,总是有疏漏的时候。日后你莫要插手我的事,你行差踏错一步便能要了命。”她身前的锦帕被双手左右拉扯着,“这些事与你无关,我不想你死在这里。你能悄无声息的出入宫廷,为什么不走?离开这里,忘记栖梧宫的一切,过自己的日子。”
那人静静地看向李凤鸾,沉默了片刻,“若我带你走,你可会愿意?”
李凤鸾心跳漏了半拍,回身诧异看向他,只一眼,她便转身压抑着呼吸,“我……我不能……”
“那便不走了呗。”
李凤鸾知道他在想什么,初见时,甘棠树下那炙热又赤诚,饱含爱意的眼神像是石子砸进了她的心海中。
一石落,而激起千层浪。
“你……叫什么名字……”
她第二次逾矩问他的名字,那人却回到树梢,仿佛不存在般。听见身后叶片窸窣的响声,她没有回头看,她知道他不会回答。若是他想答,第一次她问时,他便会答。
次日,皇帝下旨赐婚李贤清和方家的二房长子方满喜,婚期定在三月后。
李贤清来栖梧宫闹了几次,不是被坤宁宫的嬷嬷抓回去了,就是被栖梧宫的太监拦住了。
这般闹了几日,皇后终于坐不住了,派人来请了李凤鸾。
李凤鸾身穿深青色的窄袖交领袄,衣领袖口处金绣云霞翟鸟纹,红色的缘襈裙边襕绣祥云团花纹。再次踏入坤宁宫,李凤鸾已然是与上次不同的心境,冷着脸,进门便坐在了椅子上,“不知皇后娘娘请儿臣来,所为何事?”
“你当真不知吗?清儿在宫宴上下药,欲要辱你清白,是她不对。可事情终究是没发生,本宫也让她去给你赔罪了,何至于此?”
李凤鸾笑着望向胡皇后,惊讶道:“竟是贤清妹妹下的药,倒不知儿臣平时何处得罪了贤清妹妹。”
胡皇后面色不善,语气凌厉了些,“灵泉宫的事,本宫知道是你做的。不过是死了一个贱婢,清儿可是你亲生姐妹,你怎能这般对她!丝毫不顾及手足之情,心狠手辣!”
“李贤清于儿臣而言,不过是个庶出的妹妹,和本宫称作亲生姐妹,倒是有些尊卑不分了。”
胡皇后猛地站起,“李凤鸾,你!”
李凤鸾笑着说道:“至于心狠手辣,儿臣不及贤清妹妹万分之一。儿臣从小没了娘,不懂什么手足之情,只知道以牙还牙。旁人欺我三分,我定要还她七分的。”
“李贤清做的那些事,皇后娘娘应该都清楚吧。儿臣寝宫内时不时出现的毒蛇,宫装上藏着的针,不是今日落水,便是昨日失足,若非儿臣命大,怕是也活不到今日。我与她从未有过姐妹之情,若不是儿臣几番忍让,她怕是早都没命了。”
胡皇后哑然跌坐回椅上,竟是双眼微红。
“本宫知道她脾性顽劣不堪,可她与你不同。你自出生便是大卫最尊贵的女儿家,御国嫡长公主,你拥有最好的一切。可她呢,明明同是本宫的孩子,她却得不到一个嫡出的封号。”
“若是儿臣的母亲还在,应也是这般为儿臣鸣不平的吧。”
李凤鸾不知这句话有何不妥,胡皇后看她的眼神带着些怜悯,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这天下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你没有得到母爱,却得到了这世人都羡慕的荣华富贵和权利。”
“血肉堆砌出来的荣华富贵,儿臣并不欢喜。在这深宫之中,谁的手上未曾沾染过鲜血。皇后娘娘尚且如此,何况儿臣这个没有归巢的雏雁,不拼命地飞,便是万丈深渊。心若不狠,儿臣也不会活到今日。事已至此,皇后娘娘何必在儿臣身上耗费时间,不如多花些时间教教贤清妹妹怎么做个贤妻良母。”
胡皇后看着李凤鸾,眼中竟是露出了杀意,那杀意后的猩红眼眸带着几分纠结,二人对视了良久,她才说话,“若你非要同本宫斗,本宫不会再手下留情。”
李凤鸾只觉得这话好笑,“儿臣说过,以牙还牙,若是皇后娘娘做了什么心虚的事,那儿臣也必定是睚眦必报。”
李凤鸾起身欲要离开,胡皇后站起身,问道:“李凤鸾,你我当真不能和睦相处吗?”
李凤鸾回身盯着胡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我的母后还活着,或许可以。”
说罢,李凤鸾大步走出坤宁宫,她知道李贤清的事仅仅是开端。
胡皇后撑着椅子的手臂颤抖着,那个噩梦萦绕了她十多年,她以为时间久了自然便忘记了,可是李凤鸾的存在,时时刻刻不在提醒她。
“不是本宫狠毒,实在是你太喜欢了追根究底了。鸾儿,本宫不能再纵容你了。”
一旁的雁嬷嬷劝慰道:“娘娘,殿下毕竟是……”
“叶婉清当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十几年了,十几年过去了,她都还想着为她的母亲报仇!”
胡皇后笑的凄惨,一直咬牙切齿的重复着这句话,“为她的母亲的报仇。”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把掐死她,又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