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前院,两个模样相似的少年蹲在院中放烟花。个子矮些的红衣少年缩在蓝衫少年身后,星星火光燃起,砰得一声,红衣少年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绚烂烟花直上九霄,在夜空炸开,只一瞬便黯淡。
台阶上站着一对中年夫妻,男人看着空中转瞬即逝的烟火,愁眉不展,侧首低声说道:“过了这个年,我就辞官返乡。只是苦了峥儿和嵘儿,以后的仕途怕是不好走了。”
一旁的女人面露惋惜,轻叹一声,“夫君如今才三十三岁,辞官会不会太可惜了,不若找些由头被贬出汴梁。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总还有的,边陲小官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幼雪,不走,怕是活不成了。”
男人话音未落,二十几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翻墙而入,悄无声息地落在陆府的前院。
陆府众人僵硬地站在原地,城中的烟花接二连三的绽放,陆渊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陆峥!陆嵘!去找秦伯!”
陆渊的一声怒吼打破僵局,蓝衫少年率先反应过来,拉着红衣少年就往后院跑。
为首的黑衣人带着银色的面具,低沉沙哑的声音犹如鬼魅,“丞相陆渊,蓄意谋反,暗阁奉旨灭陆氏满门!”
长剑出鞘,映着红色的灯笼,像沾染了鲜血般摄人心魄。
暗阁只为李氏皇族办事,那些明面上皇族除不掉的人,皆死于暗阁之手。
陆渊算到了这一日,却未曾料到皇帝如此心急,为了夺权,竟不惜灭了陆氏满门。
他走下台阶,毫无惧意,缓缓说道:“陛下想废丞相,杀我一人足已,何必牵连我府上无辜族人。”
“夫君。”
姜幼雪欲要拉回陆渊的手停在空中,最后无力垂下,只不舍的看着他的背影。
“谋反,当——诛九族!”
那人整个面部都被银色面具包裹,只露出一双雄鹰般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陆渊,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我陆渊十八岁中状元,先帝亲封翰林学士,二十四岁升大学士。圣德元年,我二十六岁,官拜丞相,是大卫开朝最年轻的丞相!为官十五载,我陆渊,问心无愧!”
“唯悔——未得明目识君心!”
陆渊红着眼眸,回身望向台阶上的妻子,“夫人,此生唯愧你一人。”
霎时,红白剑光闪过,鲜血喷涌而出,姜幼雪眼睁睁看着陆渊倒地,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石砖。
“陆渊。”
姜幼雪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正在漫延的鲜血。她取下发簪,没有犹豫,狠狠插向自己的颈项。
银色面具后的那双眼闪过一丝不忍,口中却是下达斩尽杀绝的命令,“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奄奄一息的姜幼雪倒在台阶上,平静地望向陆渊,长剑划过她的颈项,她也未闭上眼,一双失了神的眼睛静静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几十个暗卫,在紧闭大门的陆府肆意挥剑。
长剑断喉,鲜血溅在窗上,与红色的窗花融为一体。
墙外是新春的鞭炮声,墙内是濒死的哀嚎声。
归于寂静时,那陆府前院里整齐地堆了一百多具的尸体。
“凛统领,一百一十三具尸体,名单上的人都已灭口,一个不差。”
那人将擦剑的白布,随手丢在院内,语气冷漠,“天亮前,处理干净。”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敲门声响起,宛如催命的号角,院内众人立刻噤声,拔剑戒备。
门外响起一道尖细声音,“公主遣咱家送新春贺礼来!”
“公主……”
小太监见大门打开一条缝,刚出声,便觉颈间一凉,被人拖进院内。
断了气的小太监像一摊烂泥跌在院中,怀中锦盒摔落在地,滚落出的精致墨块碎成两半。
“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
暗卫统领目光扫过地上的墨块,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布,擦去右手掌心的血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小太监处理的干净些。”
他捡起地上碎成两块的墨,三两步翻身越过墙头,消失在月色中。
密谋已久的屠杀,一个名单,一炷香,世间再无丞相陆氏一族。
与此同时,皇城内的新春宫宴正是酣时,李凤鸾派去陆府送礼的小太监迟迟不归,焦急等待之际,就见带着银色面具的暗卫统领走到皇帝身旁,低声耳语着什么。
那人有意无意的与李凤鸾的目光相碰,转身隐入黑暗前,抬手抚平了腰间的褶皱。惨白的指尖沾染了黑色的薄灰,分外扎眼。
“是……墨……”
她今日送给陆峥的新春贺礼便是一块徽墨……
“来!宣朕旨意,新春逢喜,大赦天下!民籍者免税一成,犯除谋反、叛逆、谋故杀人、强盗者,罪无大小,咸赦除之。”
新春佳节,皇族家宴,君民同贺,好一幅阖家团圆的景象。李凤鸾却感觉被人扼住颈项,喘不上气来。
“朕乏了,今日便到这吧。”
皇帝和皇后先行离席,李凤鸾一刻都等不及了,疾步走出乾清宫。
候在乾清宫外的宫婢小跑两步,追上李凤鸾,“公主,裘衣还没穿呢!”
“念柳,今日芳秀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李凤鸾停下脚步,披上裘衣,接着往宫门的方向去。
念柳跟在李凤鸾身后,摇摇头回道:“元妃娘娘称病未去宫宴,也未见人往芳秀宫那边去。”
眼见着公主往宫门的方向去,念柳忙唤道:“公主,栖梧宫在这边。”
李凤鸾突然停住脚步,回身说道:“你先回栖梧宫,我有事要办。若是芳秀宫有异样,你便去文华殿寻二皇子。”
不待念柳回应,李凤鸾就翻身上了一匹白马,扬长而去。
一道尖厉女声响起,“李凤鸾!那是我皇兄的马!”
念柳见来人是素日里和李凤鸾不对付的二公主李贤清,赶忙退到一旁规矩行礼,“二公主。”
李贤清跑得急了,还喘着粗气,瞥见一旁行礼的念柳,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打过去。
“清儿,何必为难宫人。”
拦住李贤清的正是当朝太子李承嗣,李贤清口中的皇兄。
李贤清见是自己的兄长,一手指着李凤鸾离去的方向,一手摇着李承嗣的袖子,撒娇似得抱怨道:“阿兄,那李凤鸾骑走了你的马!”
“她是你的皇姐。你若是再这般目无尊长,日后母后训斥你,我再不帮你求情了。”李承嗣趁机偷偷挥手,让念柳离开。
李贤清生气的甩开李承嗣,吼道:“皇兄,你也知道那是我们的母后,当朝皇后是我们的母后,不是她李凤鸾的!凭什么她就是嫡公主!我不是!我偏要同她争!何况那些本就该是我的!父皇偏心,你也偏心!你们都偏心!”
“清儿,莫要胡言乱语!”
“你们不给,我就自己争!”
李贤清气哄哄的走了,李承嗣见她这般无理取闹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他看着李凤鸾离开的方向,轻叹了一声,“便是看了又能如何,不若装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