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芍药拉着扈红来到朝阳林场场部大院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老爷岭的冬天来得早,而且天亮的也晚,时令进入立冬节气后,一般早上6点半黑暗才开始退去,太阳要到7点以后才冒出脑袋。
冬天天短,下午3点半天就黑了,所以窦芍药她们为了抢时间,不得不趁黑夜赶路,黎明时分赶到林场,天蒙蒙就出发。
已经下过几场雪,原野上白雪皑皑,似乎上天为老爷岭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被子,苍茫的大地顿时冰封雪裹,全都是一个颜色,洁白肃静,万物萧条、肃杀。
窦芍药赶到的时候,金美丽和白雪已经到了,凌晨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候,此时的气温已降到了零下17度,金美丽和白雪虽然穿着棉靴,但双脚早已冻麻,在雪地上不住地跺脚。
窦芍药招呼她俩上车,车上有暖风,暖和许多。
这时,从旁边突然闪出一个身影,抓住了即将关上的车门,随之一股寒气霸道地塞进车里。
四个人有些诧异,谁这么无理,竟然不让把车门关上。
“你啥意思,堵住车门干嘛,要冻死我们啊……”扈红冲她嚷道。
可是她还没说完,就和窦芍药不约而同地瞪圆了眼睛,被突然而至的人惊掉了下巴。
原来这个被羽绒服帽子盖住脑袋的人,竟然是彦霖!已经许久不见的彦霖!
窦芍药和扈红自从搬到县城住以后,16年没有见过彦霖了。虽然她们是小学同学,但因为童年时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早已在她们彼此的心灵上刻下了悲伤、仇恨的烙印。
她们谁也不想见到谁,也不会惦记,或者想起谁,就像两个世界的人,相互隔绝,音信杳无。
16年的时间说短不短,但又显得那么地漫长,这段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和生活,每个人都会发生一些刻骨铭心,或者幸福或者悲伤的往事。
16年没见,彦霖小时候的眉眼还在,脸部的轮廓也没有多大变化,但上面布满的皱纹,暗黄的脸色,以及掩饰不住的沉郁和憔悴,让窦芍药觉得这期间彦霖过得并不幸福。
窦芍药的预感十分准确,彦霖中学只上了年半,就因为家里突发的变故而被迫辍学。
她本来上面有一个哥哥,比她大5岁。可是他哥哥从小不学好,打架斗殴,偷鸡摸狗,高中毕业不到一年,就因为酒后打架,拿刀子把对方肝脏捅破,导致死亡,他哥被判处无期徒刑。
屋漏偏遇连阴雨,老天爷专盯着病家雀。哥哥入狱的第二年春天,彦霖的父亲跟着营林队上山造林,不幸成为那个几十万分之一的人,被“草爬子”叮了,抢救无效死亡。
家里骤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仅有的两个男人一个去了阴间,一个去了监狱,彦霖的母亲悲伤过度,一天夜里中风后,再也起不了炕了。
母亲觉得瘫痪在床是女儿的累赘,悲天悯人,哭天嚎地,就要追随丈夫而去。一天晚上,她用剪子割断了手腕血管,幸亏彦霖发现的及时,才没捡回一条命。
但母亲的情绪却彻底崩溃,饭不吃,水不喝,就是一心向死。彦霖那时才14岁,她接连失去父亲和哥哥,母亲又这样执着于赴死,她也接近到崩溃的边缘。
应该说那个时候,小小年纪的彦霖是特别孤苦无助的,虽然母亲瘫痪在床,没有了生活自理能力,但她毕竟还有一口气啊,只要母亲尚有一口气在,家里就是两个人,就不会太孤单,她也就不会成为孤儿。
于是苦劝了两天后,见母亲下定了去死的决心,彦霖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拿来两包耗子药,要和母亲一起死。她也不想活了!
母亲吓坏了!小彦霖才14岁啊,她是不想连累女儿,不想让她失学照顾自己,才想到了死,可如今女儿要和自己一起死,她害怕了,不忍心让一朵刚冒出花蕾,还没绽放的鲜花就此凋零。
如果女儿和自己一起死了,不就是被自己给逼死的吗?这样的话,去到阴间见了丈夫,他也会记恨自己的,她也没有脸面再见丈夫。
于是母亲搂着彦霖大哭一场,说不想死了,以后再也不提寻死的事情了。
彦霖为了照顾母亲被迫辍学,朝阳林场的场长苏强看她可怜,就让她在食堂干活,算是给了她们母女一条生路。
后来彦霖长大了,虽不很漂亮,却眉眼周正,大脸蛋像熟透的红苹果,招人喜爱。一些林场子弟和周边村屯人家,纷纷托人来提亲。
彦霖说:“我找婆家没啥可挑的,只要对方是个男人,健康就行。”
提亲的人感到不可思议,问她如此降低标准,是不是在彩礼上有什么特殊要求?
彦霖说:“彩礼我一分钱不要,但我有一个硬性条件,就是我要带着母亲出嫁,谁答应我嫁给谁。”
提亲的人家纷纷退避,他们都知道彦霖的母亲瘫痪在床,吃喝拉撒不能自理,有时一天要拉尿在床上20多遍,弄得屋子一股怪味,怎么洗涮、通风,也无法消除这种怪味。
于是直到今年春天她母亲去世,彦霖也没找到婆家。
“你来干什么,我们不认识你!”扈红还记恨彦霖的不好,说话冷冰冰的。
“我,我想参加女子虎豹巡护队。”彦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说话口吃起来。
“想都别想!”扈红不等窦芍药发话,抢先封了口。
“我也不同意!”金美丽的脸突然涨的通红,“你忘了小时对我们的伤害有多大吗?彦霖,你的脸皮咋那么厚呢,咋好意思张口说这话,我都替你感到脸红。”
金美丽本是个善良的女人,但此时面对彦霖,她想起小时候被彦霖和她哥哥欺负最多,侮辱也最大,就说出了平生第一句狠话。
彦霖自知自己的“罪过”“罄竹难书”,其实昨晚她一晚上都没睡觉,她为此而矛盾、斗争了一个晚上。她清楚,即使自己厚着脸皮去哀求窦芍药,她也不会答应自己的。
她的脑海像电影屏幕,小时候对她们的伤害、侮辱,一幕幕闪现出来,彦霖感到特别后悔,那时还小,不懂事,又特别顽劣,就对窦芍药和金美丽、扈红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这些年来,彦霖受到上天的惩罚,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尝尽了苦果。
她成了同学们不敢惹,也惹不起的对象,成了人人躲避的恶人。小时候跟着哥哥混,不觉得有多孤单、寂寥,可上中学后她被彻底地被孤立,没有一个同学跟她说话、玩耍。
在食堂吃饭,同学们都自愿组合在一起,你买这个菜,我买那个菜,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几个菜凑起来,就能品尝到各种菜肴。
可是彦霖却孤零零地一个人打饭,一个人坐在一角吃饭,当然她也就只能吃一个菜了。
毕业这么多年,同学们每年都搞同学聚会,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照相、聚餐、话聊,热闹又充满了回忆的甜蜜。可是没人想到她,更没人通知她参加。
彦霖感觉被世界孤立了,抛弃了,她为此而痛苦、难过,伤心欲绝。
听到金美丽的数落,彦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对不起,金美丽,我以前对你做过那么多错事,甚至侮辱了你,我,我现在特别后悔,真的,我特别后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