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窦芍药望着父亲佝偻的后背,满头的白发,以及他穿着的打着补丁的、脏兮兮的破衣服,突然一阵心酸,眼泪就模糊了视线。
她跟着走进黄芪地,心疼地说:“你看看你造的,像个小老头,又脏又苍老,表面上看,你比你同龄的人大出十几岁,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你已经七十了呢,值得吗?”
“我就是个小老头,咋的?你再嫌弃,我也是你爸!”窦青山硬撅撅地扔下一句话,拔起一棵半尺高的野蒿子,撇出黄芪地。
窦芍药就觉得委屈,说:“我啥时候嫌弃你了,你扯着脖子跟我喊,至于吗?真是不可理喻!”
“老子就这样,爱咋咋地!”
窦青山突然直起腰,冲女儿怒吼道,“你他妈再嫌弃我,再瞧不起我,我也是你的老子!”
常年在深山里生活,窦青山逐渐养成了怪癖脾气,而且越来越火爆,越老越随他父亲窦大虎。
窦芍药好心来劝父亲下山,不想让他继续再遭罪,可没想他却如此误解自己,就气哭了。
“行,你愿意在这深山沟里遭罪,那你就继续遭吧,没人管你!”窦芍药的倔强劲也上来了,“你要是病了,难受了,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受着,没人管你!”
她情急之下,说了句狠话。
“滚!我他妈用不着你管!”
窦青山爆喝道,“我就是死了,臭了,也不用你管,我就埋在这里,自生自灭,咋的?”
窦芍药没法再接话了,因为她清楚,自己再接下去,只能说出更难听的话,伤了父女的感情。
窦芍药不再说话,红着眼睛回到木屋里,把父亲的被褥拆洗了一遍,又把他的几件衣服掏出来,把被树枝刮破的口子缝好洗干净,就打算下山。
也许她走后,父亲冷静下来,觉得跟女儿吼,说下那么狠的话,把女儿的孝心给伤着了,窦青山就也跟着来到木屋。
“你赶紧回去吧,还要赶那么远的山路,天晚了不安全,现在山里又出现了大牲口(大型野生动物),它们会伤人的。”
窦青山坐在一只马扎上抽烟,闷闷地说。
窦芍药没搭腔,继续用力搓洗父亲的衣服。衣服太脏了,又有浓重的汗泥味儿,窦芍药一连打了三遍肥皂,换了六盆清水,才把几件衣服搓干净。
她把衣服晾在树枝上,又去翻出来两件,泡在水里准备打肥皂。
“放那吧,一会儿我自己搓洗,你还是赶紧下山吧,太阳已经偏西了,天黑后野兽们就该出来觅食了。”窦青山催促道。
“你自己洗,能洗干净吗?”窦芍药给脏衣服打肥皂,说,“你要是自己能洗干净,能这么大的汗臭味儿吗!”
窦青山不说话了,去了另一个木屋,拿出一些自己制作的野玫瑰茶,又拿出几根野生老黄芪和一些黄芪籽,装好袋子,放在窦芍药身边。
“这些是黄芪籽,你回家掺在枕头瓤里,活血养气,还治疗失眠,你不是最近总失眠吗,用这样的枕头慢慢就好了。”
窦青山说完,连续咳嗽了几声。
“咳嗽这么厉害,还老抽烟,你就不能把烟戒了!”窦芍药低头搓洗衣服。
“唉,在这深山老林里,没个说话的人,就只好抽烟解闷了。”窦青山叹息一声。
“你还知道孤独寂寞啊?”窦芍药看了一眼父亲,又心疼了,“知道没孤单意思,还不下山,真是没治了!”
“赶紧走吧,别在这烦我了!”
窦青山突然站起来,回屋躺下了。
过了一会儿,窦青山听见窦芍药要起身的样子,从房里抛出一句话:
“你要是孝顺,就把你妈接到城里住暖气房,你们姊妹三个好好照应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窦芍药没搭腔,背起背包下山了。
窦芍药从参场往回走的时候,太阳还有两杆子高,就要落山了。身上背着父亲给的野玫瑰茶和老黄芪,她加快了脚步。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贪黑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还有六七里路才能到朝阳林场。森林里突然变得诡异和恐怖,夜雾像鬼魅似的从地底下蔓延出来,逐渐笼罩了森林,一股腐臭的味道,充刺着鼻孔。
森林里突然想起飞翔的声音,不知是蝙蝠还是夜枭,叫声像孩子的哭声,让窦芍药汗毛都竖竖了起来。
蛙鸣、蝉鸣响成一片,林涛阵阵,风声鹤唳,偶尔传来几声狼嚎。
窦芍药虽然从小生长在林区,胆子很大,但此时她也不仅紧张起来,大型猛兽一般夜间出来捕食,如果与它们遭遇,哪还有生还的希望?
窦芍药捡起一根枯树枝,整理成一个木棒,有擀面杖那么粗,她拿在手里,加快了脚步。
翻过南山,在山梁上窦芍药看见朝阳林场的几行路灯,心里多少放松了不少,喘了口粗气,快步朝下山走去。
徐翠翠的病情开始复发,有时连孩子们都不认识了,但也奇怪,她发病的时候不认得窦芍药和窦英俊,却偏偏认得二女儿窦红英。
也许,在三个孩子中,只有窦红英的长相和性格随她,她从二女儿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才在发病糊涂混沌的时候,认得出窦红英。
窦芍药没有把父亲劝下山,就劝母亲跟她去城里享清福。
可是母亲发病了,不认得窦芍药,所以不管她如何温言相劝,母亲就是一个劲地摇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也不跟她去县城住,还把她往外撵,她把她当成了外人。
窦芍药劝了好久,母亲也不答应,只是用警惕、惊恐的眼神看她,生怕她把她怎么样,或者会不会偷她家的东西。
没有办法,窦芍药给妹妹打电话,让她回来劝解母亲,跟她们一起去县城生活,而且,她已经在城里给父母租了个房子,离她家不远,为的就是她照顾他们方便。
窦红英第二天就回到朝阳林场,母亲见了二女儿,像小鸟依人般地乖顺,脸上紧张、警惕的表情没有了,换上松弛和信任的笑脸。
窦红英把姐妹俩的想法说了,母亲还是不答应。
窦红英问她为啥不去县城享清福,非要在林场守着空房子遭罪,冬天天寒地冻,她还得自己烧炉子,埋汰又费力,哪像城里的暖气楼房,享福又干净。
徐翠翠说:“我不能离开家,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我在这个家住了快30年离不开它啊。”
窦芍药说:“我们姊妹三个都在县城,你去了我们好照顾你呀,不然你自己一个人在这住,我们多不放心呀!”
徐翠翠不认得大女儿了,恼怒地说:“我们家的事,你别在这瞎掺和。你从昨晚开始就缠着我,非要我搬到城里住,是何居心?你是不是觉得,我搬到城里后,就可以霸占我的家?我告诉你,你死了那份心吧,没门!”
这是哪跟哪啊?窦芍药哭笑不得。
窦红英说:“妈,你一个人住着空房子,我们真的不放心啊,你离我们这么远,我们在城里工作又那么忙,回来一趟不容易,你还是随我们进城吧,我大姐把房子都给你找好了。”
“你别磨叽了,我不去!”
徐翠翠有点烦了,神经质地说:“我看你也没安好心,去城里住,去城里住,如果我搬到城里了,你爸回来咋办?他找不到家了,家没了啊!”
徐翠翠哭了起来。
窦芍药和妹妹相视一眼,知道母亲虽然疯着,但她骨子里还在惦记、担心父亲啊!
于是她俩也没办法了,就商量,平时多回来看看母亲,免得她孤独寂寞,万一病情加重走丢了就坏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