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芍药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林都”医院的病房里趟着。
她的脑袋、胳膊、前胸、后背和大腿上,多处擦伤,被白色纱布紧紧地包裹着。
脑袋疼得要命,像要炸开似的疼。
窦芍药脑袋动了动,看见了临床的马志军。他身上的许多部位也被白纱布包裹着,正瞪着一双大眼睛,侧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看自己。
窦芍药想坐起来,她要跟马志军说几句话,问一下她落水后的情况,以及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她的右胳膊动了动,想支撑起身体。可是右胳膊传来一阵刺骨般的剧痛。
“别动。”马志军说,“你的右臂骨折了。”
“你呢?你咋样了?”窦芍药嘴角动了动。向他抛出一个微笑。
“我没事,就是右腿外侧被乱石割了个大口子。”马志军还她一个微笑。
“谢谢你志军!”窦芍药说。
“咱俩谁跟谁啊?你还说谢。”马志军又是一笑。
这时马教授推门进来,在窦芍药床边坐下,温情地看着她说:“你醒了,唉,可把我吓坏了。”
窦芍药歉疚地说:“对不起马老师,我给你惹祸了。”
“别说这些,只要你没啥大碍,就谢天谢地,一切都没事,我来跟学校解释。”马教授和蔼地笑笑。
“马老师说的对,只要你没被洪流冲走,就是万幸,就得感谢老天爷!”马志军诚恳地说。
“不是老天爷,”马教授转头对马志军说,“我们得感谢你,是你奋不顾身地跳进激流,才使得窦芍药得救,你是英雄!”
“谢谢你志军!”窦芍药的眼睛,向马志军放射出一道温柔的电光。
“照你这么说,我是英雄救美啊!”马志军跟马教授说,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志军,你是好样的,那么凶险的环境,你咋敢跳进冰河救窦芍药的呢?你不怕死吗?”
“当然怕死了,”马志军说,“不过我救的是我未来媳妇,如果她被激流冲走,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啊!”
“贫嘴!不要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胡说八道,用道德绑架我。”
窦芍药虽然呲答他,但话语里却满含着柔情蜜意,眼神里也含着浓情蜜意。
一周后,窦芍药和马志军回到实习林场。
窦芍药胳膊上还戴着石膏夹板,马志军大腿上的口子有半尺多长,缝了33针,伤口愈合的好,已经拆线。
马教授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说他为了寻找珍惜蝴蝶新品种,安排窦芍药和马志军他们去的“吊水壶”。
有窦芍药相机里的蓝斑绿蝴蝶为证,学校也没深度追责,口头警告了马教授和窦芍药、马志军,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经历了冰河惊心一幕后,窦芍药再看马志军的眼神,就多了份温柔,少了份冷淡。
因为她在冰河里与激流和巨石搏斗,多次撞晕,即将沉落河堤的关键时刻,是马志军勇敢地跳进冰河,将她从死神手中拽了回来。
经历了这一次,以前对他所有的不佳印象,都随着洪流冲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虽然他有时表现得懦弱,但在那危及自己性命的时刻,他那奋不顾身的纵身一跳,让窦芍药心中的所有疑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马志军也猴精,看出窦芍药对自己情绪的变化,他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于是在一个彩霞漫天的温馨傍晚,他约她出来散步。
那晚天空湛蓝,西边的天空像煮沸的钢水,惊现出难得的火烧云奇观。
窦芍药一边走,一边把镜头对准火烧云。
两人信马由缰地走出学生公寓,来到旁边的原始红松林小径,刚进入,就有两只松鼠从眼前跑过,迅速地爬上旁边一棵大松树上。
窦芍药端起相机,仰脸对着树冠上的松鼠拍照。
她的半边脸庞在彩霞映照下,呈现出金红色的、玛瑙一般的透明色彩,十分迷人。
马志军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就偷吻了窦芍药。
他是怀着忐忑亲吻窦芍药的,以为她会跟自己翻脸,或者松鼠般地跳开。
可她没有恼怒,也没有跳开,而是本能地怔了下,却没有躲闪。
窦芍药的样子,给予马志军极大的鼓励,他一把搂住窦芍药……
实习即将结束的时候,马教授因为完成了全部科研任务,心里高兴,就破例带领学生们举行了一次野餐。
野餐的地点选择在“吊水壶”瀑布下边的潭水边。
现在去往“吊水壶”的路不再惊险,窦芍药“事件”后,这里因为发现新蝴蝶品种而“名声大噪”,事后,马教授带领同学们再次来寻找新物种,结果又发现了一种新的蝴蝶品种。
实验林场领导为给师生们创造方便条件,在那个山涧铺设了简易木桥,他们再来这里,不用再涉险过“独木桥”了。
野餐虽不丰富,但都是学生们亲手制作的,马教授还自掏腰包,让林场去山下县城买来几箱啤酒,让学生们畅饮。
学生们都喝了酒,就很兴奋,有的在光脚在潭水里捉小虾,有的捉蝴蝶,有的躺在巨石上晒太阳……
窦芍药也喝了两瓶啤酒,身上懒洋洋的,心里却异常兴奋,她坐在一块石头上,脚丫撩拨着河水,哼唱起歌曲来:
从那遥远海边,
慢慢消失的你,
本来模糊的脸,
竟然渐渐清晰。
想要说些什么,
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把它放在心底……
马志军就坐在她身边的石头上,听见窦芍药唱起张雨生的遗作《大海》,此情此情怎么就那么贴切呢,于是他也跟着唱了起来:
茫然走在海边,
看那潮来潮去,
徒劳无功想把
每朵浪花记清。
想要说声爱你,
却被吹散在风里,
茫然回头,你在那里……
那些“各自为政”的同学,也停止玩耍和休憩,纷纷加入到他俩的歌唱中:
如果大海能够,
唤回曾经的爱。
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
你已不再留恋,
就让它随风飘远……
马教授也不再矜持,扯开嗓子跟着学生们一起唱:
如果大海能够,
带走我的哀愁,
就象带走每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
所有流过的泪。
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歌声嘹亮而充满忧伤,尤其最后一段,师生们反复地吟唱,越唱越触景生情,越唱越为即将毕业分离、各奔天涯海角而充满感慨,不由得师生们都泪流满面。
如果大海能够,
带走我的哀愁,
就象带走每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
所有流过的泪。
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师生们一连唱了好多遍,才恋恋不忍结束歌唱,他们谁也没有动,或站在潭水里,或坐在青草地,或侧卧在巨石上,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莹莹的泪光……
场面静极了,连风都听不到!
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突然,窦芍药又把最后一句歌词唱了一遍,同时她的双脚朝河面抬起来,用力一踢,似乎要配合歌词,把爱让河水全部带走。
结果喜剧效果就出现了,窦芍药右脚上的鞋子甩进河里,瞬间就被激流冲走了。
众人突然爆发出大笑,觉得她也太搞笑了。
扑通一声,马志军跳进河里,用力划动手臂,朝下游河水中漂浮着的鞋子游去。
毕业季终于来临。
四年同窗,说分就分,从此天各一方,各奔东西,天涯海角,何时再见?都能安否?
这是一段悲伤而痛苦的时光,有的分别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而有的则撕心裂肺,伤肝伤肺。
马志军在父母安排下,参加了机关事业单位招聘考试,顺利进入率宾县农技推广中心,成为坐班一族。过起了朝九晚五的安逸生活。
马志军希望窦芍药跟他回率宾县,参加一个考试,进入机关工作。
他的理念很简单,窦芍药作为一个女生,不必要在外过分打拼,只要将来生孩子持家,把家给他操持好,一切就OK了。
可窦芍药却不这样想,许是从小在大山长大的缘由,她特别向往那种无拘无束、能充分体现自己价值和个性,并具有充分挑战的工作。
她不喜欢那种沉闷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她想要到社会大舞台拼搏一番,实现自己的价值。
于是她没有随马志军回率宾县,而是独自留在了省城。
可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窦芍药满怀希望与激情地地走出校门,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瞬间就没有了落脚地和栖息之所。
天下之大,哪里是她的归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