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芍药生来就黑,一点也不随母亲徐翠翠,跟母亲相比,简直难以相信她是又白又水灵的徐翠翠生下来的孩子,她的个头也不高,比同龄女孩要矮半个脑袋,也瘦小许多。
但窦芍药的力气却不小,就是农村人所说的她有一股“干巴劲儿”,虽然瘦小,但身上的肉却紧实,骨头也硬。一般女同学的拳头都是肉乎乎的,即使打在人身上也是软绵绵,不会有多痛。
可是窦芍药的拳头却很硬,打在身上像一块石头,疼痛感要许久才能消散。
窦芍药虽然黑瘦,但却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这一点她随徐翠翠。其他,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出女孩儿应该有的迷人之处。
丑点无所谓,在那个刚刚解决温饱的年代,在东北还有许多像她这么大的女孩穿补丁衣服,穿烂了鞋帮的鞋子。但这个女孩还有一个不受人待见的缺点,就是性格太随她爷爷窦大虎。
倔!
犟!
而且她倔犟得出奇,别人是三头牛拉不回来,而她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窦青山虽然也倔犟,但一般时候表现出的还是相对低调、柔弱,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可这个小丫头却不同,成天风风火火,结伴拉伙,胆子出奇地大,专门干些男孩子干的勾当。
窦芍药有个死党,就是那天帮她骂跑围观人群的扈红。这两人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典型的闺蜜,那时叫“铁姐妹”。
扈红比窦芍药大两个月,个头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半拃,她的骨骼架子大,比一般男孩子都膀,都壮实。
这两个女孩除了回家吃饭睡觉,其他时间几乎是形影不离,就是窦芍药帮着疯母带孩子,扈红也在一旁帮忙,候着,只要一得闲,两人就泥鳅似的钻出院子,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虾……
芍药虽小,但在家里却是老大,二妹窦红英比她小三岁,小弟窦英俊比她小6岁,母亲犯了疯病后,许多家务活就被她接过来了。
有时,窦青山喝点小酒,感情上来,就觉得大女儿才这么小,又瘦弱不堪的样子,这么重的家务活撂在她肩上,实在有些委屈了。
窦青山就摸着芍药的脑袋,眼泪八叉地唏嘘感慨,说:“我这大丫头太不容易了,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有的还在娘怀里撒娇,可芍药却已经当了半个娘,唉,丫头命苦哇。”
芍药却不以为然,嫌父亲动不动就娘们似的抹眼泪蒿子,一点也不像爷爷和二叔,更不像电影里的杨靖宇,高大威猛,刚毅勇敢。
窦青山喜欢养花,他在省林业学校学习期间,有一门课叫“园林园艺”,专门讲如何养花种草,如何修剪花树,他学得特别认真。
和徐翠翠结婚后,听说她也喜欢花花草草的,窦青山就去老爷岭挖回一些奇花异草,栽种在园子里。
园子内栽种的是纯花草,院外的木樟子旁,却栽种了一些个头比较高的花树,比如刺玫果树,达子香树,迎春花树和紫薇花树。既可以观赏,又能协助护院。春天开花,秋天结果,谁见谁爱,随意采摘品尝。
有两盆兰花特别珍贵,是窦青山从“断魂崖”挖回来的,被他视为宝贝。
昨天黄昏,马教授听说他有两盆珍贵的兰花,就特意来家观赏。窦青山正好也想向他请教,这两盆兰花的名称。
马教授仔细在脑海里搜索半晌,也没搜索出两盆兰花的品种和名称,认定这是窦青山新发现的兰花品种,他掏出相机拍了照,说回去再仔细研究。
如果真如他猜测的那样,窦青山就做出了重大贡献,他为全世界上万种兰花大家族,增添了新的成员。
马教授稀罕极了,戴着高度近视镜围着兰花观察许久,又是用放大镜查看,又是凑近用鼻子嗅,犹如欣赏一件稀释珍宝。
“青山啊,如果被确认为新品种,就会以你的名字命名,那样你就出名了。”马教授赞赏有加地说。
芍药当时也在场,听了马教授的话,就仰脸问:“马伯伯,我爸爸发现了两盆新品种,那也不能都用他的名字命名吧?”
马教授哈哈笑了,“可以啊,可以都以你爸的名字命名的,咋样芍药,高兴不?”
“高兴是高兴,但两个新品种不能都叫‘窦青山’吧,就像一个人,怎么能取两个大名呢?”
芍药歪着脑袋,眼睛晶亮,皱着眉头认真地思索。
马教授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觉得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姑娘还挺有想法的。
“这你不用担心,可以叫‘青山1号’和‘青山2号’啊,这样它俩就不会打架了。而且,这种例子在科学界数不胜数,非常多。”
马教授不想敷衍芍药,认真地给她讲解。
“我有个办法。”
芍药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脸蛋却苹果似的红了。
“哦,啥好办法,你说说,我看看可不可行。”马教授摸了摸她脑袋,爱怜地说。
“我觉得,这一盆就叫‘青山1号’”,芍药指着一盆紫色兰花说完,小指头指向第二盆蓝花,说,“这盆藕荷色的兰花,干脆就叫‘芍药1号’吧。”
芍药说完,仰头瞪着一双黑亮的眸子,一脸严肃和期待的样子。
父亲和马教授都被她逗笑了,直到这时,他俩才知道这个鬼精灵的黑瘦的小丫头的鬼心思。
原来,她也想“分一杯羹”,沾沾光呀!
“那可不行,”马教授听出她话里的破绽,故意板着脸挑刺,“芍药已经是花草了,哪能以它的名字再给另一种花草命名呢,这不是用鸭子的名字给其他动物命名吗?说不通啊,鸭子该有意见了,芍药也该不高兴了啊!”
“你说的也是哈,那可怎么办呢?”
芍药果然被马教授的话戳中了,黑黑的眉头皱出了两道褶子,她在苦思冥想。
“你看这样行不行,用你的别名给兰花命名。”
马教授冲窦青山眨了眨眼,故意逗她。
“别名是啥意思啊?”
窦芍药不解地问马教授,还没待马教授解释,她又快速地把脑袋转向窦青山,“爸,我咋不知道我有个别名呢?你啥时候给我起的别名啊?我的别名叫啥呀?”
她一连串向父亲和马教授抛出了四个问题。
马教授被她逗笑了,说:“别名吧,就是一个人另外的称呼。”
“拿我的别名叫啥啊?”窦芍药问父亲。
窦青山被她问住了,疑惑地看马教授,因为他压根就没给大女儿起别名啊!
“呵呵,你的别名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叫‘黑丫’啊。”马教授哈哈大笑起来。
窦青山知教授是逗女儿玩的,就也哈哈笑了。
“那……恐怕不合适吧?”
芍药却当了真,眉头又皱出了两道黑褶子,说:“我倒不在乎,只是这么漂亮的兰花,叫它‘黑丫’,总有点太那个了。”
“没事的啊,”马教授继续逗她,“这盆兰花本身就是藕荷色的,远看有点黑紫色,叫它‘黑丫’正合适。”
“是吗?爸爸。”芍药不确定的样子,眼神征求父亲的意见。
父亲努力憋着笑,点点头。
晚上,马教授带来一瓶好酒,与窦青山就着咸鸭蛋,啃着黄瓜蘸大酱,喝起酒来。
第二天是星期天,窦青山去西山苗圃上班。芍药和扈红赶着她的两只大鹅,去草坡放鹅。
可是晚上回到家,窦青山发现,他两盆还没命名的珍稀兰花,已经枯死了!
窦青山大发雷霆。眼珠子瞪得比牛铃还大,怒气冲冲,恨不得把房盖掀翻。
原来,他视若珍宝的、打算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新发现的两盆兰花,竟然被人为地弄死了!
有人在搞破坏!
有人在故意与他作对,就是不想让他功成名就。
可是,这件事昨晚与马教授商量时,只有他和马教授在场啊?
马教授不会故意伤害他,他是来帮助他的。
那么,罪魁祸首是谁呢?
窦青山百思不得其解。
家里只有半疯状态的徐翠翠,有可能是她无意中干的。窦青山不敢跟老婆大声说话,怕刺激到她,令她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病情突然复发。
他和颜悦色地问徐翠翠,“窗台上的两盆兰花,你动了吗?”
徐翠翠的眼睛里似乎空洞无物,蒙着一层神秘的薄雾,摇摇头说没动。
窦青山不甘心,就进一步诱导她:“翠翠,你肯定动了,你是不是想给兰花浇水啊,是不是想给它松土啊?”
“没有,我没有给兰花浇水,也没给兰花松土,”徐翠翠眼睛里透着诚实,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说,“翠翠听话,翠翠最听话了,青山不让碰兰花,翠翠坚决不碰兰花,翠翠最听话了。”
窦青山这时心里划过一阵愧疚的涟漪,他知道徐翠翠所言非虚,作为她这样的精神疾患,绝不会撒谎的,她会坚决地执行他的“旨意”,他就是她的“天地”,是她人生不很光亮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人,她绝不会碰兰花!
窦青山歉疚地揽过徐翠翠脑袋,靠在怀里,抚摸着她的秀发,说:“翠翠是个好老婆,翠翠不会碰兰花的,青山相信你。”
徐翠翠知足而幸福地靠在他胸膛上,孩子样地勾住他脖子,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
老婆的怀疑排除了。窦青山开始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二女儿,小儿子还小,刚学会走路,根本够不到窗台,就不能弄死兰花。
窦红英胆子小,说话声音也小,单就长相,谁也不会相信,她会和芍药是一你个妈生的,打死都不相信!
芍药瘦小,黑得像泥鳅,活泼好动,性子刚烈,性格耿直,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窦红英却相反,似乎所有问题都和姐姐“拧”着来。
她皮肤白皙细嫩,个头高挑,鼻梁挺直如葱白,说话声音如莺声燕语,甚是好听。行为举止也不像北方山沟里的女孩子,倒像是一个江南水乡的俊俏女孩儿。
芍药不知道跑哪野去了,4岁的窦红英像个乖乖女,在院子里看护小弟弟窦英俊,与他玩一种老爷岭才有的女孩专属的游戏“歘嘎拉哈”。
窦英俊刚会走路,还不很稳定,不时地因为着急想跑而跌坐在地上。他不懂游戏规则,胡乱地跟着打搅乱,弄得窦红英不得不停下游戏,瞪着一双恼怒而无奈的大眼睛,嘟起小嘴叹气。
“红英,你过来。”窦青山阴沉着脸子说。
窦红英颠颠地跑过来,见父亲脸色冷若冰霜,眼里喷着怒火,先自胆怯了,眼睛弱弱地看着父亲。
“我的兰花,是不是你给弄死的?”窦青山开口问道。
“没有,我没有弄死你的兰花。”窦红英声音充满怯懦。
“真的没有?”窦青山盯着她的眼睛,语调加重了。
“没,没有。”窦红英怯怯地说。
“说实话!”窦青山大喝一声,眼睛瞪得溜圆。
“没有啊,我真的没碰你的兰花……”
窦红英脸红得像云霞,声音虽低却充满了肯定,眼圈里似乎氤氲上了一层泪水。
“不许撒谎!”窦青山爆喝一声,说,“你要是撒谎,不说实话,我打死你!”
“哇——”
窦红英咧嘴哭了起来,小肩膀一耸一耸,着实可怜,“我没撒谎,我没碰你的兰花……”
窦青山见她那副样子,不再逼问了,他清楚,这孩子胆小,看她的样子,她确实没碰兰花,如果再逼问,她会因为自己对她的不信任而伤心欲绝的。
突然,窦青山脑海里闪现出一个画面:昨晚他和马教授探讨兰花新品种话题时,大女儿芍药就在身旁,还想跟着自己沾光,想让另一盆新品种以她名字命名……
就是她!
罪魁祸首一定是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