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青山没想到,二弟这么快又出现,以为他还没回家,所以当窦青松在苗床外叫他时,他有些不耐烦。
“咋还不回去呢,你离家一晚上走夜路,咱妈不得担心死了。”窦青松来到苗床外,埋怨弟弟。
窦青松也不说话,转身往外走。窦青山迟疑了下,望着二弟背影,狐疑地跟他出了大门。
窦青松做梦也没想到,母亲竟然出现在大门外。他吃了一惊,知道母亲这是找自己算账来了。
窦青山心里默念,还好,父亲没来,不然他会拿洋炮崩了自己。
这也是他最担心、害怕的!
“你跟哪个疯丫头铁了心了?”边秀珍望着儿子额头上的纱布,有些心疼,但想到他做的事那么古怪、气人,就又十分气愤。
窦青山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却给出了答案,他跟徐翠翠铁了心。
“你俩分不开了呗?”
由于是在苗圃,边秀珍不想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就尽量压低声音,语调平缓地说话,她伸手把晨风吹到脸上的一缕头发,塞到耳后。
“嗯。”
窦青山不敢看母亲的脸,眼睛定定而坚毅地看着青翠的远山。
“缝了几针?”
边秀珍突然改变话题,看着大儿子头上包着的纱布问。
“5针。”
“啪——”
边秀珍很响亮地扇了窦青山一个耳光。
窦青山和窦青松都愣住了。
窦青山捂住脸,疑惑不解地看着母亲。
“给你凑个数,吉利。”边秀珍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门外,窦青山捂着脸,望着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倔强而孤独地走远,终于抑制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窦青山知道,母亲赏给他一耳光,说明他和徐翠翠的爱情,被母亲认可了。
但是,他也清楚,他可能从此会失去母亲对他的疼爱和情感!
“妈——”
窦青山向着远去的背影扑通跪地,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边秀珍来到苏力德家的时候,他正在菜园里侍弄秋白菜。“亲家母”还从未登过门,苏力德有点受宠若惊,连忙放下锄头从菜园出来,笑容满面地请她屋里坐。
“不坐了大兄弟。”边秀珍脸上浮现出一朵红云,愧疚地说,“我来给大兄弟赔罪来了!”
“你真会开玩笑,‘亲家母’,你头一次登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咋说是赔罪呢。”
苏力德以为她开玩笑,就笑说。可当他看见边秀珍一脸肃穆、羞愧,看似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就收住笑容,一脸懵逼地望着边秀珍。
“这……”
“啥也不说了,大兄弟,我养了个逆子,孽障,老大他……”边秀珍喉头哽了下,似乎在吞咽一块石头,或者一只苍蝇。
“老大他不争气,没福气,他自己搞了对象,是个疯丫头,他……我们一家都对不起你,苏梅是个好孩子,我家老大没福气,他负了苏梅,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边秀珍给苏力德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突如其来的消息,把苏力德彻底打蒙了,他傻子似的站在那里,看着边秀珍不知说什么好。
“孩子是我生的,也是我养的,如果你还不消气,是我当娘的没有教育好,我给你跪下了!”
边秀珍身子一矮,就要给苏力德跪下。
徐翠翠出院后,病情时好时坏,虽然没有像其他精神病女人那样具有暴力倾向,但朝阳林场的一些家长提出担忧,说她继续在幼儿园当老师不合适,万一发病了会虐待孩子。
鉴于此,林场领导找徐大刚商量,想把徐翠翠从幼儿园调出来,到其他岗位上班。
徐大刚虽然虎,却将道理,他知道妹妹的病情,理解林场职工的隐忧,便没说什么。
于是,徐翠翠便被安排到招待所,担任服务员。
这是一个轻松的差事,是看在徐大刚面子上,有意照顾徐翠翠。
所谓的招待所,一个月没有几个客人,也不用每天打扫房间,隔三差五开窗通风,阳光充足的时候把被褥抱出来晒晒,是其日常操作。
徐翠翠去之前,招待所只有一个40多岁的女职工,常年被风湿关节病折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出十几岁。
招待所在场部侧面,几十米距离,窦青山每天都能与她见面。
中午在食堂吃饭,是他们每天见的第一面。
大部分职工家在林场,中午回家吃。场长是局里派下来的,得在食堂吃。还有两位老光棍,不愿回家做饭,就在食堂吃现成的。
窦青山和几个年轻职工,家不在朝阳林场,属于住宿舍的,每天三顿饭在食堂解决肚子温饱。
徐翠翠是唯一一位在食堂吃饭的女职工。可能是这个原因,每次她都是最后一个来吃饭。而她来时,一般其他人也差不多吃完走了。
窦青山非常期待与徐翠翠在食堂见面,更希望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地吃饭。
可他们目前还没有公开恋情,属于“地下”状态,就不得不装作一般同事关系,遇到了点点头,微笑一下。即使说话,也是说些客套话,从不逾越鸿沟。
为此,窦青山感觉颇为煎熬、痛苦,明明两个相爱的人,苦盼着相见,渴望着依偎,却不得不向现实和世俗低头。
他俩的约会,只能在下班后。
一般情况下,徐翠翠先骑自行车出场部,再通过林场的那条东西主街,出了林场,骑行几百米,就是一座石拱桥,桥下是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河,她在桥上把车停下。
大约几分钟后,窦青山火急火燎地骑着自行车赶上来。车子来到徐翠翠跟前,一个急刹车。两人眼神交会,倾心一笑。
窦青山牵着徐翠翠的手,来到桥下的小河边。
小河不宽也不深,河水清澈见底,流水淙淙,岸边有许多光滑的鹅卵石,两岸绿树掩映,清新湿润的空气飘荡着一缕野花的香甜。
两人找到绿树掩映处,免得被人发现,在石头上坐下,徐翠翠脑袋依偎在窦青山肩膀上,说着比蜜还甜的情话。
九月的一个星期天,窦青山骑着自行车,驮着一些礼品来到徐翠翠家。
他向徐翠翠的父母提出,他要娶徐翠翠当老婆。
徐翠翠在外屋烧水,准备给他们沏茶。虽然昨晚在小河边,窦青山把这个想法跟她说了,但此时听见里屋窦青山郑重其事的提出这个想法,她还是激动地眼含热泪。一不留神,开水差点烫了手。
徐翠翠母亲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拿眼睛去看丈夫。
徐翠翠父亲手里的香烟快要烧到指头了,他还在沉思,不说话。
香烟是“大重九”牌子,是窦青山刚才带来的礼品。
窦青山见香烟快要燃尽,忙抽出一支,递给徐翠翠父亲。他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将烟屁股对准新烟,对着火后把烟屁股扔到地上碾灭。
“你可要想好了,不能一时冲动就来求婚。”
徐翠翠父亲不无忧虑地看了看窦青山,说,“我家翠翠,那个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跟好人相差不二,可是犯病的时候,唉,你要有思想准备啊。”
“我想好了,”窦青山看着他说,“我绝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娶翠翠为妻的,你们尽管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翠翠。”
“可是,翠翠是个精神病啊……”徐大刚压低声音,看看关着的屋门说。
“我不怕!我爱翠翠,不管她咋样,我都要娶她!”
窦青山从炕沿上下地,眼睛定定地看着一家人。
“那,你将来要是后悔了呢?”徐翠翠父亲说。
“不后悔,我绝不后悔,我会对他好一辈子的!”
窦青山斩钉截铁地说,“你们要是不相信我,我给你们写保证书,我用自己的鲜血写保证书。”
徐翠翠父亲摆手制止他,他相信这个年轻人所说。这些天,他也听说了窦青山的故事,一个堂堂中专毕业生,放弃局里舒适的工作,不顾大好前途,毅然来到深山里的林场工作,别人都说他是“怪胎”,其实他猜到了,这小子一定是为了爱情,为了他家翠翠……
前几天,他听翠翠说,窦青山为了来林场工作,为了和女儿相爱,被他父亲砸了一缸子,被他母亲扇了一耳光,家人已经“不要”他了……
联想到之前快把门槛踏破的苏强,以及他在翠翠疯掉前后的所作所为,他不得不为面前这个看似柔软、与他父亲虎背熊腰的样子反差极大的年轻人,而感到敬佩。
“好吧,既然你不嫌弃翠翠,我愿意成全你。”
徐翠翠父亲也下了地,一把拉起窦青山的手,说,“听说你家里为了你和翠翠的事,把你逐出家门了,你别怕,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把你当亲生儿子待,有啥困难尽管吱声。”
徐翠翠父亲转头,看着三个儿子严厉地说:“我警告你们,往后青山就是你们的妹夫,如果你们有一个敢对他不好,我就跟你们没完!”
“爹你放心,谁要是敢欺负妹夫,我第一个揍扁他!”
徐大刚握紧的拳头举起来,宣誓一般郑重地说。
其他两个哥哥,也跟着附和保证,绝对对妹夫好。
这时,徐翠翠母亲过来,抚摸着窦青山前额上落下的疤痕,说:“还疼吗?瞧你这父亲,下手也太重了,心疼死我了!”
窦青山眼里闪烁着泪花,说:“不疼,早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