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举行庆功仪式,宣告率宾县境内的虎豹祸患彻底解除。窦大虎和打虎队员披红戴花,锣鼓喧天,俨然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英雄。
为表彰他们的功绩,有单位的提级、涨工资。没有单位的,奖励300块钱。别小瞧这300块,搁现在吃不了一顿饭,但那个时候,300块钱可是一般职工一年的工资,可以养活一大家子六七口人。
喧嚣过去,归于沉寂。
别人都是喜气洋洋,但窦大虎却高兴不起来。
他心里始终压着一块大石头。
这块大石头,就是吃掉女儿小雪的那只老虎。
他认得它,虽然只看了它一眼,但它的形象早已刻进他脑海,致死都忘不了!
被打死的12只老虎,窦大虎逐一检查,没有,没有那只雌虎。
这就说明,那只杀死女儿的雌虎还活着!
回到林场,葛殿武让窦大虎休息两天,然后随采伐队一起进山伐木。今年的伐木队,由他带领。
窦大虎不干,说要进山寻找杀死女儿的那只雌虎。
葛殿武说:“老虎已经被你们打光了,你还打啥老虎,是不是不想当伐木队员,害怕艰苦,逃避劳动?”
“你不懂,”窦大虎不爱搭理他,说,“那只该死的老虎还藏在山里头。”
“有病吧你,县里已经宣布,老虎被全部杀光了,你还打啥老虎?”葛殿武不满地看着他,讥讽道,“再说了,你咋就知道那只老虎还没死?你认识它啊?”
“我就是知道。”窦大虎脖子一梗。
“你咋知道的,它有啥记号啊?你是它祖宗啊,还你认识,我看你是疯了。”葛殿武继续嘲讽。
“我就是知道。打死的那些老虎,我挨个看了,没有那个挨千刀的家伙。”窦大虎恨恨地说。
“如果半个月时间还抓不到那只老虎,你就乖乖地去白刀山伐木队报到。”葛殿武知道拗不过他,叹了口气,给了他半个月期限。
窦大虎在山里转了大半年,几次与那只雌虎擦肩而过,都失之交臂,被它逃脱了。他凭第六感觉,隐约地觉得,这家伙太狡猾,它知道自己在寻找它,就跟自己捉迷藏。
虽然没有逮到这只雌虎,但窦大虎已经隐约掌握了雌虎的行踪。
这天,他一路追踪,来到“断魂崖”。
由于这里道路狭窄,险峻,常年很少有人经过,就留下了雌虎清晰的痕迹。
过了“断魂崖”,雌虎的踪迹突然消失。
窦大虎想,这个家伙够狡猾的,他知道自己在跟踪他,就把行走痕迹弄得模糊,难以辨识。
但它低估了窦大虎的能力,他可是三代老爷岭的神炮手。他仔细在丛林中寻找,张开鼻孔,像猎狗一样嗅着。
终于,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腥臊的老虎气味。他追踪着这股腥臊气,进入一片灌木丛,在一丛红毛柳树枝上,发现了几根老虎棕黄色的毛。
最终,窦大虎循着气味来到“天桥”。
他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够狡猾的啊,你是想把老子引到‘天桥上’,然后在这又滑又窄的地方,把老子赶进山涧摔死……”
窦大虎向对面看了一眼,除了悬崖和森林,其它什么也没有。
但他心里清楚,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双虎眼正在瞄着自己,一旦他踏上“天桥”,它就会突然扑出来袭击,把自己打下山涧,粉身碎骨。
窦大虎往回走,来到红毛柳树丛,在雌虎留下的小道上,安装了猎套。
为稳妥,他下了个连环套。就是在大套子中间和附近,又布置了几个小猎套。
为了迷惑雌虎,他安装得特别小心,撒上了更多的野猪和马鹿粪便。
可是一连14天,猎套都没有套住雌虎。
这家伙实在太小心、太狡猾了。窦大虎不确定,它看没看见自己下猎套,如果它看见了,或者嗅到了自己的气息,一辈子都不会从那走的。
这天晚上,从白刀山下来补充油料的人,把葛殿武的话捎下来,明天是15天的最后期限,过了明天,让他随油料车一起上白刀山伐木。
窦大虎也失去了信心。他知道自己玩不过那只老虎。
他甚至想,也许老爷岭这最后一只老虎,就是虎神的化身,具有无比神奇的力量和智慧,他斗不过他的。
边秀珍被他弄烦了,虽然也想让他逮到老虎,替死去的小雪报仇,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博弈,连那只雌虎的毫毛都没伤到,就觉得这是天意。
边秀珍劝他,“你不要再固执了,后天赶紧随油料车去白刀山吧,不然让林场的人咋看咱啊,人家该嚼舌头根子了,说你害怕劳动,是借故逃避伐木。”
“我不管,他们爱咋嚼舌头咋嚼,我就是要把那只老虎杀死,一天不杀死它,我一天不算完!”窦大虎的拗劲儿上来了。
“说的轻巧,你总不去上工,让我喝西北风啊!”边秀珍朝他翻着白眼,说,“怪不得葛殿武说你倔驴,真是一头倔驴,九头牛拉不回来的倔驴。”
第15天一大早,天上飘起了雪花,气温骤降,西北风嗖嗖地响。窦大虎收拾停当,扛着老洋炮冒雪进山了。
山上已经下了几场雪,积雪有半尺多厚。鹿皮棉靰鞡踩在上面,一步一陷,十分吃力。走到“断魂崖”的时候,窦大虎已经累得气喘如牛。
他靠着悬崖休息了一会儿,身上出了汗,悬崖石头冰冰凉,透过脊背凉到骨髓。窦大虎担心受凉,迈开脚步小心地通过“断魂崖”。
突然,一声虎啸响彻山谷。
窦大虎打了个激灵。
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虎啸声是从“天桥”那边传出来的。
窦大虎浑身一颤,身上的血液哗哗流淌,心脏骤然加速跳动。这声虎啸犹如冲锋号,让他无比亢奋,他抄起老洋炮,快速通过“断魂崖”。
过了“断魂崖”,翻上山岭,虎啸声更加猛烈,如大海波涛,一阵紧似一阵。声音震撼着山谷,连地皮都感觉到在颤动。
窦大虎看见它了。
就是那只雌虎!
为了挣脱,老虎已经把红毛柳树丛踏平了。
老虎的左后退被钢套紧紧地套住。
看来它躲过了大套,却被连环套给套住。不然大套会套住它的脑袋。那样的话,它越是挣扎,猎套扣就会越紧,直至它被勒死。
而小猎套套住了他的左后腿,由于它挣脱的太猛,左后腿上的皮毛被钢丝勒掉了,露出鲜嫩、赤红的血肉。
应该会很疼!
窦大虎端着老洋炮来到离雌虎不远的地方。
雌虎对他怒目而视,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虎啸,两只眼睛喷射出凌厉、狰狞而冰冷的杀气,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窦大虎担心它在发怒状态下,用力过猛把腿挣断,那样,自己可就命不保夕了。
他又往前凑了几步,想尽快扣动扳机,杀死这个狗日的。
突然,一只幼虎跑过来,吓了他一跳。
待他看清是一只幼虎的时候,窦大虎哐哐跳的心脏,才稍微平复些。
那只雌虎见幼崽离窦大虎很近,担心他杀了幼虎,猛地在原地蹦跳起来。它蹦得很高,离地面足有两米。几寸长的虎牙暴露在外,恨不得一口咬断他脖颈。
由于蹦得太高、太猛,被勒疼的雌虎嗷地叫了一声。叫声透着凄惨而疼痛。
窦大虎看见,雪地上喷溅上新的老虎血迹,那是刚才它用力蹦跳,钢丝给勒出来的鲜血。
窦大虎有点迟疑了。按照老爷岭猎人的规矩,打猎者遇见怀孕,或者带崽的野物,一般是要放生的。
可是,可是,这是杀死女儿小雪的老虎啊!
窦大虎想起小雪,心脏就疼得要命,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常言道:自作孽不可活。
雌虎啊,不是我非要杀你,是你自己做下孽障,吃了我女儿,我要为她报仇雪恨啊!
想到这,窦大虎的心一下变得无比坚硬,他端起老洋炮,对准了雌虎的脑袋。
突然,幼虎前腿跪地,脑袋趴在雪上,低眉顺目,向他呜呜地哀鸣起来。
天呐!
这是野生动物表示臣服、认输的动作。
窦大虎清楚,幼虎是在向他求情!它是在为自己求情,还是在为母亲求情?
它求他放下猎枪,放过它们。而它那低低的呜呜声,分明就是在呜咽啊!
窦大虎举着枪的胳膊,突然变得酸软无力。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看见幼虎的眼睛里,流出了两滴泪水。它趴在雪地上,两眼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低声哭泣着哀求。
它在哀求,放过我妈妈吧!
我求求你了!
窦大虎不知所措了,站在雪地上呆呆地看着幼虎,眼睛模糊了。他的心脏在流血,他实在不忍心杀死幼虎的妈妈了。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窦大虎身边一棵百年古松上的积雪吹落下来,落在他脑袋上,灌进他的脖子。
窦大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不行!
我决不能放过这个罪魁祸首!我要给小雪报仇雪恨!
窦大虎心里念叨:小虎啊,你快逃吧,我放你一条生路。可是你妈妈不行,为了追杀它,老子在山林里转了大半年,它吃掉了我的女儿啊,我的小雪死得好凄惨啊!
窦大虎举起老洋炮。
突然,雌虎一声惨叫。
窦大虎看见,雌虎咔嚓一声,生生把勒住的左后腿咬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