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爷岭的虎豹杀光了

屋子里坐了几个陌生人。

当然也有一个熟面孔,但这张面孔却无比令他讨厌。葛殿武。

女儿小雪睡着了。窦大虎把冰凌花递给边秀珍,她拿起一只水杯,灌上水,冰凌花插进去,晦暗的小屋立时灿烂明媚起来。

“你来干什么?黄……”窦大虎冷冷地看着葛殿武,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葛殿武知道,他咽下去的话,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是顾忌屋里的其他陌生人,才没骂他,给他留了面子。

葛殿武把烟袋锅从嘴里拔出来,介绍说:“这是县上的领导,还有乡里的领导,特意来拜访你的。”

说完,他特意指了指炕桌上的几盒点心,提示他,领导们给他带来了礼物。

“无功不受禄。我一个打猎的,不认识什么县上的领导,你们登错门槛了。”

葛殿武瞪他一眼,说:“你这人咋不识抬举呢?有没有点礼貌,领导们大老远来拜访你,你就这副熊样待客?”

“我就这样,又没有请他们来,”窦大虎脱掉靰鞡,袜子上还沾着一些靰鞡草,他把靰鞡草摘下来扔到地上,补充道,“你不是说我‘老倔驴’吗,我就这德行!”

葛殿武折了面子,刚要发火,一位穿着蓝色中山装,兜里插着一只钢笔的中年人,站起来,笑说:“老英雄,你好,我是咱们乡的乡长,”他瞄了眼旁边梳着背头的一个人介绍说,“这是咱们率宾县的曹副县长。”

曹副县长站起来,朝他伸出手,“斗豹英雄,我们等你很久了,我这次来,是专门来拜访你的。”

窦大虎没跟他握手,说:“别叫我英雄,我就是一个打猎的,那称号我不配!”

“英雄就是谦虚。”曹副县长尴尬地收回手。

“你们来找我有啥事?我一个猎手,没啥能耐,你们走错门了吧。”窦大虎的黑脸孔,仍然阴沉沉的。

“真是一头倔驴,”葛殿武气愤地说,“人家曹副县长那么繁忙,专门来拜访你,听说你去上坟了,就一直等你,等了好几个钟头,而且,还带了礼物,你咋这么不识好歹,装啥犊子啊!”

“说吧,啥事?”窦大虎也觉得自己失礼,语气缓和地问曹副县长。但他还是白了葛殿武一眼。

“老英雄,我们是请你出山的。”曹副县长和颜悦色。

“请我?”窦大虎一脸不解地问,“出啥山?我这不成天在山里转悠吗。”

“是这样,老英雄,最近虎豹频频伤人,祸害家畜,县里打算借鉴南方经验,成立一只打虎队,专门为民除害。”曹副县长说。

“打虎?”

窦大虎皱紧了眉头。

“是啊。”曹副县长说,“所以,我们请您出山,担任打虎队长,为民除害,保一方平安。”

“我不干!”

“你不干谁干?”葛殿武说。

“谁爱干谁干!”窦大虎盘腿,点燃一袋关东烟,自顾自抽起来。

关东烟是晒烟,劲儿很大,烟雾又黄又浓,呛得曹副县长打了两个喷嚏。

“别抽烟了,看你把领导们呛着了。”边秀珍嗔怪地说。

“该干啥干啥去!”窦大虎瞪她一眼。

边秀珍脸一红,去了厨房。

葛殿武走到北墙根,去拔窗户插销,想把窗户打开,把烟雾放出去。

“你干啥?”窦大虎不悦地问。

“开开窗户,放放你排的毒烟。”葛殿武拔掉插销,就要推开窗户。

“你住手!”窦大虎的声音里透着威严,“没看见小雪睡觉吗,冻感冒了你拿钱治病啊!”

葛殿武住了手,嘟囔道。“你就是矫情,老倔驴你今天咋这么矫情呢,是不是在坟茔地撞见鬼了?”

“放狗屁!”窦大虎说。

曹副县长朝葛殿武摆手,又咳嗽了一声,说:“斗豹英雄,这个打虎队长非你莫属,就请你出山吧。”

“我说了,不干!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窦大虎在鞋底上磕掉烟灰,烟袋锅放在炕沿上,下地拿起笤帚扫地。

他这是在撵他们。

乡长看看曹副县长,露出尴尬的表情。

“挪开驴蹄子。”窦大虎手里的笤帚,在葛殿武脚上拍下去,鞋面粘上了些尘土。

葛殿武刚要发火,边秀珍进屋了。

“这都傍黑了,你们在这吃晚饭吧?”边秀珍看着葛殿武说。

“好,好,就在这吃晚饭。”葛殿武朝曹副县长堆起笑脸,“窦大虎家有腌狍子肉,还有鹿肉干,可好吃了。”

“我那是给小雪过生日攒的,不给馋猫吃。”窦大虎故意在笤帚上用了些力道,搅得屋子里暴土扬长。

曹副县长被灰尘呛着了,咳嗽了几声,尴尬地笑笑,站起来对葛殿武说,“不在这叨扰了,晚上还有个会,我得赶回去。”

“那,打虎队的事咋办?”乡长看着曹副县长的脸问。

“让窦兄弟想想,过两天我们再来拜访。”曹副县长说。

“什么人啊这是,打虎,打你个头啊,你要是不招惹老虎,它能伤害你吗?”

这些人前脚刚走,窦大虎咣当在后面关上门。

可他屁股还没在炕沿上坐定,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边秀珍去开屋门,葛殿武又返了回来。

“你咋的,冤魂不散啊!”窦大虎朝他瞪眼珠子。

“窦大虎,你咋不识好歹呢?人家曹副县长,多大的官儿啊,亲自跑来请你出山,低声下气地跟你说小话,一分钱的小白菜,你还拿捏上了,真是给咱们林场丢脸!”葛殿武一脸怒气。

“我就这样!你要是觉得我给林场丢脸,你去参加打虎队啊,你给咱林场长脸去啊。”窦大虎气哼哼地说。

“唉,你……”

“我什么我,就这德行,有事没?没事滚出去,我要吃饭了。”窦大虎下地,就要去厨房。

“唉,你这个死倔驴啊,拿你真没办法。”葛殿武指着窦大虎,气得手指乱颤,“别以为我上赶着你,要不是为民除害,你以为我爱登你这破门槛啊!”

“不愿登你滚,我没请你来!”窦大虎指着外屋门,脑袋直往那摆动,示意他赶紧走。

“葛大哥,他就这倔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边秀珍劝道。

“好,好,好,”葛殿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指着他说,“窦大虎,算你尿性,我服了你!既然你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好,你也别上山打猎了,从明天起,你给我上山伐木、拉套子去吧。”

葛殿武气了个倒仰,摔门而去。

“你呀,你咋这副德行呢!”边秀珍无可奈何地掀起围裙,擦了把眼泪。

“抹啥眼泪蒿子,赶紧摆桌子开饭。”饿了一天,窦大虎感觉肚子前腔贴后背。

“想吃饭,自己做去。”边秀珍摘下围裙,摔在炕上。

窦大虎看着媳妇,蒙圈了。

“你生气,生气我也不参加打虎队!”

可是,他的话说早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很快,一个巨大的灾难山啸海啸般地袭击了他,让他果决地抄起猎枪,当了打虎队长。

窦大虎家住在林场东南角,南面是一座几百米的高山,上面长满松树、柞树、桦树、柳树、杨树等树种,基本属于原始森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他家东边有一条小河,5米多宽,一尺来深,是村中妇女洗衣扎堆、拉家常的好去处。当然,也是孩子们嬉戏玩水、滑冰的儿童乐园。

县里来人的第三天,窦大虎在场部帮着修理油锯,按照葛殿武安排,第二天他要去“白刀山”跟着伐木队伐木。他这是在做准备工作。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接着有人敲起了脸盆。

不一会儿,敲脸盆的声音响成急促的一片。窦大虎心想不好,敲得这么急,莫不是大牲口进来了?

他惴惴不安地往外跑。

他看见一些男女老少敲着脸盆,敲着铜锣,一起朝东南方向跑去。

窦大虎心里一沉,坏了!

待他跑到他家东边的小河边,他一下就傻眼了。

一只女孩儿的绣花鞋,丢在河边。他认得这只绣花鞋,这是老婆在油灯下熬了几个夜晚,给小雪做的绣花鞋啊!

边秀珍疯了似的,一把抓住窦大虎的胳膊泣不成声,跌坐在河边。她的身子似乎怕冷,哆嗦不成个了。

“女儿,我的女儿,小雪啊,我的孩子啊……”

这时,葛殿武闻讯带着几个年轻人赶来,跑得气喘吁吁,问边秀珍情况。

通过边秀珍断断续续的哭诉,他们知道了事情经过:

小雪和几个孩子在河边玩耍,边秀珍在院子里栽蒜。突然一声虎啸,从南山冲下来一只斑斓猛虎。年龄大的孩子转身跑了,最小的小雪落在后边,被老虎一口叼走……

话未说完,边秀珍突然晕了过去。

窦大虎顾不得老婆生死,转身冲回家,抄起猎枪就出了院门。

“冷静点,大虎。”葛殿武一把薅住他的衣袖。

窦大虎眼珠里布满血丝,朝葛殿武吼道:“撒开手,我要去救我的女儿!”

“大虎,你别耍虎,那么小的孩子,恐怕早就被老虎吃掉了……”葛殿武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放你娘的屁!”窦大虎对他怒目而视。

“大虎,冷静点。”

“别冲动啊,大虎,葛场长说的没错啊,这么久了,孩子恐怕早没了……”

“放屁!我女儿没死,我要救我女儿,放开我!”

窦大虎想挣开葛殿武的手。

“我不撒手,”葛殿武死死抓住他衣袖不放,“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窦大虎气急,照着他裤裆踹了一脚,葛殿武疼得弯下腰,撒开了手。

这时边秀珍在几个妇女呼救下,醒了过来。她冲过来抓住窦大虎哭道:“当家的,报仇啊,给女儿报仇啊!”

窦大虎抓着猎枪,疾风暴雨般朝树林老虎逃窜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