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宿命之战(五)

“说来,你知道珀尔修斯斩杀戈尔贡的故事吗?”

或许是心血来潮,当不知多久以前,网道战争的情况还没得到足够的控制那时,凭借迦勒底的技术临时成为某种随军战地医生的藤丸立香,曾经这样问过费鲁斯·马努斯。

他知道。他在被帝皇找到、回归帝国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学习过相关的知识。在人类的母星之上大略了解人类的历史和文化是每个原体的必修课,而希腊神话恰好是在这之中重要到无法被绕过的一部分——更何况,他自己也有“戈尔贡”这个广为人知的绰号。

原体的记忆力令他即便过去一万年的时间,也不至于忘记那些发生在大远征初期的旧事,或者也自己已经记住的知识。但在藤丸立香这样问的时候,费鲁斯也看出,这个显得疲惫的小姑娘只是想要找个话题跟他聊聊,好让自己保持清醒而已。

于是他放任对方继续说了下去,然后略有些惊讶地发现,她不仅很会说故事,而且在叙述当中还提到了很多他从前没怎么关注过的细节。他当年确实因为对这方面没有太多兴趣而只了解过相关故事的梗概,但他所知的部分也与藤丸立香所提到的一些部分不相吻合。

“口口相传的神话与史诗总是会在流传的过程中产生讹变,后人在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下对神话的重新解读也会影响到其本身的姿态,甚至可能因为传唱度的关系而变得面目全非。任何故事都是这样的——毕竟无论如何,讲故事的都是人啊。”

藤丸立香对此是这样解释的:

“就好比在这个世界中,传说中的戈尔贡或者说美杜莎,在古风时代时最初的记载中,只是有着蛇发,獠牙,铜铁的利爪和金色的翅膀,并且任何与之对视的人都会立即变成石头这样的恐怖怪物。后来才在古典时期逐渐出现‘美杜莎面貌姣好’这类的艺术创作与描绘,至于‘美杜莎受雅典娜诅咒变成怪物戈尔贡’这类的故事,则是更后来的罗马诗人做出的再创作,然后再再后来到了大致相当于我所生活的那个年代时,把‘蛇怪戈尔贡’描绘成蛇身蛇发的怪物则变得更常见了。

“对你来讲,这些全都是三四万年前的旧事了。在我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神话故事随着人类的认知和历史的延续继续发生变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比如你看,现在如果和别人提到戈尔贡的话,绝大多数知道这个名词的人想到的首先不会是居住在海岛上的女妖,而是伱嘛。”

——

费鲁斯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想起这种琐事。

此前那些发生在原体之间的战斗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但眼下的这个“福格瑞姆”,几乎是一举一动都能够引发出与他们之前的战斗中最激烈的阶段相媲美的余波——而这甚至还只是他在主观上没有进攻意图的前提下,做出的一些本能反应。

毫无疑问,承受了太多色孽赐福的福格瑞姆正被痛苦的余波折磨着,一时间还难以恢复神智。紫衣凤凰曾经所应该拥有的意志已经在万年来银宫的享乐之中被磨损殆尽。他之所以还能以这个与“福格瑞姆”勉强相似的形态存在,而非就此直接变成混沌卵,或许更多得仰赖万年前制造了“原体”这一物种的帝皇所拥有的高绝生物炼金技巧,令他的躯壳能够轻易容纳下如此多的亚空间能量。

但即便如此,他也终究还是个原体。费鲁斯对眼下的形势并不持乐观态度。他现在有一个短暂的窗口期,可能只需要几秒钟,这位受宠的恶魔王子便能成功回过神来,再次以自己的意志来支配自己的行为,做他一切想做的事。

钢铁之手原体本应该趁着这几秒钟构思能够击败此等巨物的战术,而非不着边际地回忆一些其实并不重要的琐事。但在下一个微秒里,他意识到,在面对眼下的情况时,这些“琐事”也并非完全“不重要”。

——在亚空间的逻辑当中,一场战斗的成败不仅仅取决于火力和战术之类的常规要素,还取决于“命运”以及“象征意义”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不知是否是巧合,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藤丸立香确实曾在过去的一个不起眼的时间点里,非常细致地告知过他。

下一刻里,“福格瑞姆”动了。

他没有停下自己因痛楚而发出的尖叫,或许那些折磨依然在他的神经与感知当中盘桓不去,但恶魔王子依然想起了自己现在应当做什么。他泛着蒙蒙紫光的双眼之中饱含着痛苦与怨毒,在他的目光成功再一次地锁定了费鲁斯所在的位置时,那四只手臂中的一只便以几乎超越了所有人想象的速度拍击了下来。

这倒有点超出预想,但并不是完全不能应对。勉强及时做出了反应的费鲁斯顺利离开了这次拍击所直接影响的范围,但支持着恶魔王子做出如此迅捷动作的、缠绕在他身边的大量灵能紧接着令四周刮起了一阵以太风暴,仅是这些风暴的余波便已成功地击碎了美杜莎甲壳上所安装的一只特制的防护力场。

而这显然不是结束,对这只庞大的怪物来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在色孽的观念中,即便祂的宠儿已经变得如此庞大,行动上的缓慢与迟钝却依然是不被允许的。现在的“福格瑞姆”依然能够做出任何他原本就能够做出的迅捷灵巧的动作,而当他的体型等比例地变大之后,类似的动作所造成的声势便也跟着指数级增强了。

在终于意识到自己变成了怎样的怪物之后,福格瑞姆不惊反喜,再次伸手,逐一从虚空中抽出了与他现在的体型相匹配的弯刀。若按费鲁斯往常的做法,他当然会立即选择展开自己的本质形态,试图借此取得与对手相当的体型、质量以及输出效能,不计成本地摆正将双方所能在棋盘上施展的力量的天平——但现在他没有那样做。

因为不论在哪个版本的神话故事当中,斩杀了戈尔贡的珀尔修斯,都只不过是“人类”。

——

特斯卡特利波卡凭肉身独自穿行在浩瀚洋的波涛之中。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不是孤身一人。

“我来到这个宇宙中还没多久,但我已经意识到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事。”他这样对他不在此处,却能清晰地听见他正在说什么的“旅伴”抱怨着,“端坐于这亚空间顶点的那四位,都显然是一副输不起的样子。”

他的所谓“旅伴”或许回复了他什么,至少他确实在一段时间内沉默着做出了类似倾听的动作。再之后,他笑了起来:

“我可不是那样。我虽然的确和奸奇差不多,称不上什么好神,但至少,在我确实输了之后,我会坦坦荡荡地承认这一点。只是目前为止,在这个宇宙当中,还没有人曾经堂堂正正地打败过我呢——就连恐虐,不也老想着在牌桌上出千。”

要不是这一点,说不定祂们还确实谈得来。

烟雾镜这样想着,但是他穿越空间的脚步没停。他的“旅伴”或许又问了他什么,在一段时间的聆听之后,他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回答:

“因为这样很有趣。而且以人类的身体施法虽然受限,但也相对不容易被察觉。”

他在一个看起来和别处没什么不同的位置停下了脚步,看似正漂浮在光怪陆离的亚空间当中。附近原本生活着的一些生灵慑于他故意释放出来的神格气息,纷纷谨慎地跑远了,以至于这附近竟然显出一种诡异的风平浪静。

“我看这儿就不错。”特斯卡特利波卡这样说,“是个适合你开始支付之前所有事的代价的地方。”

在又一阵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再次笑出了声:“哈哈哈,我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早说过我没那种无私奉献的好心。我姑且留下你也不过是我兴致所至,觉得这样做会有意思而已——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宇宙当中,我甚至能在概念上与奸奇相互映照,难道你还指望我真的是什么‘好人’吗?”

又停顿了一小会儿之后,特斯卡特利波卡微笑着说:

“代价就是——逃吧。”烟雾镜人类的面孔上显出一种幸灾乐祸般的残忍快乐,“逃得利落一点,最好别被抓住——当然,你最后是否被抓住,也和现在的我完全没关系就是了。”

随着他的一个响指,亚空间中的另一处与他所在的位置在神秘学意义上“镜像”关联着的空间里,一道封锁着什么东西的法术无声地解裂了。

咪呜(六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