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文官队列的苏明嵘,听闻此御史奏言,脸皮登时一阵滚烫,又是尴尬又是羞恼,加上昨晚一夜没睡,一时间,只感觉脑中一阵晕眩,像是要站不住的模样。
他倒不是担心苏玉昭,也知晓昨日的事,朝上的同僚只怕都听过一两耳朵,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再被人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这与把苏家的脸皮再次揭下来有何差别?
尤其是周围同僚们,那装作不经意看过来的,实则十分明显的眼神,让苏明嵘只觉额头突突的往外跳。
高坐龙椅的隆庆帝,慢悠悠地扫了眼跳出来的人,一眼看过去,都是些穿着青袍的五品小官,至于站在前面的官员们,俱是眼观鼻鼻观心,十分的稳得住。
便是邬山书院出来的礼部户部两位尚书,亦是老神在在的站在各自的位置,半垂着眼睑,一副八风不动的姿态。
他又看了眼闭着眼睛,一副无地自容模样的苏明嵘,慢吞吞地捋了捋胡须,开口问道:“谢爱卿,傅爱卿,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他叫的这两人,正是礼部和户部的尚书。
两位尚书都是知天命的年岁,一人清瘦矍铄,一人面宽体胖,俱蓄着胡须,眼神睿智深沉,面对隆庆帝的询问,礼部的谢尚书往前一步,不慌不忙地冲龙椅上的人躬了躬身,而后慢条斯理地回禀道:
“回陛下,昨日邬山书院前发生的事,老臣也略有耳闻,先不提谁对谁错,归根结底,不过是荣恩伯府的家事,正好荣恩伯在此,不如问一问他,对此事有何看法?”
“老狐狸。”隆庆帝在心里笑骂一声,接着看向下方朝臣,“荣恩伯可在?”
“臣在。”苏明嵘连忙出列,恭恭敬敬地跪到地上,“臣荣恩伯,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必拘礼,先起来吧。”隆庆帝抬了抬手。
苏明嵘高声道谢,从地上爬起来,依然略躬着身,眼睛盯着地面。
隆庆帝问他:“刚刚谢尚书的话,你可有听见?”
“是。”苏明嵘应声,“关于昨日之事,全赖微臣疏忽管教,臣之侄女,因得道人批命,自幼养在外祖家,上一年才被接回府,因而对父族这边的亲人,多有疏远和误解臣子与其堂弟,自小亲近异常,与同母兄弟无异昨日之事,皆尽误会,杜御史仗义执言,臣感激不尽,但此事,便就此作罢吧。”
陆元枢锐利的眸子一眯,落到苏明嵘身上的目光,带上若有似无的冷色。
杜御史闻言,冷着脸道:“启禀陛下,臣不认同荣恩伯这话。”
苏明嵘脸皮一僵,周围有人轻嗤出声,也不想想杜棺材板儿这个名儿是怎么传出来的,他要能听得进人劝,就不会每日上朝前,便提前把棺材板儿备好了。
苏明嵘的确不知晓,这位杜御史,还有一个杜棺材板儿的大名。
杜御史义正辞严说道:“荣恩伯既知自己疏忽管教,为何还要重拿轻放?不施以惩戒,如何警醒世人?所谓君子,不论男女,当要予罪恶严苛,此虽为伯府家事,然影响深远,不可不防。”
苏明嵘正待再言,但转瞬他忽然想到,若由宫中对苏玉昭进行申斥,虽则会连累苏家再次遭人笑话,但若操作得当的话,或许可借此来洗清,他儿子身上的流言。
市井里的百姓,哪能清楚谁是谁非,他们只会知晓,陛下申斥了长乐县主。
而被申斥的人,自然是因为她有错。
苏明嵘眸光一闪,顿时咽下嘴边的话。
陆元枢剑眉微皱,抬眸朝对面看去一眼,下一刻,宋平舒自武官队列出来,拱手回禀道:“启禀陛下,微臣认为,警醒世人虽重要,但也不能无视对错,不然,如何令人信服。”
有赞同杜御史的官员道:“陛下,荣恩伯这位侄女,因您隆恩得封县主,更该知礼守训,注重体统,以报陛下您的恩泽,她大闹邬山书院,当众质问兄长,陷长辈于不义之地,实属不孝,请陛下严惩。”
“荒谬!”有人冷笑出声,“身为长辈,当公正不倚,若行偏袒之举,还不许人言说一二?”
“人有十指,长短不一,长辈纵有偏袒,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此置长辈于何地?”
“不错,身为晚辈,怎能在外妄议长辈,身为女子,更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有人讥讽出声:“照你们这么说,在私底下就可以随意言论了?”
“竖子,何故曲解吾意!”先前说话的官员气得胡子翘起。
被瞪的人满脸无辜,“秦大人这般看着下官作甚?”
被唤作秦大人的人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冲上首道:“陛下,从古至今,女子都是恭顺柔和,言不贵多而贵当,长乐县主不顺长辈,多言舌,性蛮横,辜负陛下您的隆恩,臣赞同杜御史所言,废长乐县主封号,以儆效尤。”
“陛下,臣认为此举有失妥当。”有人站出来说道,“臣观杜御史秦大人等人,话话不离女子一说,却不
论事情对错,天下世人,不分男女,俱是陛下臣民,难道就因其是女子,便要承受不该有的责罚?”
不给他人辩解的机会,他语速极快地道:“诸位大人皆有父母妻儿,照你们所言,女子必须恭顺柔和,若有人欺到你们母亲、妻子、女儿头上,是不是也不能讨回公道,只因这样不够恭顺柔和?”
有人一慌,忙道:“这,这怎么能一概而论之”
“如何就不能?”有人反驳,“难道就你们的妻女能寻公道,旁的人就不行?”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看你才是颠倒黑白!”
“你”
“你”
一时间,各执一词的官员们,毫不留情地互喷起来,那语调,抑扬顿挫,感情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