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昭指尖轻挑,搅着秋香绿的袖摆,控制不住地冷笑一声。
御下者,不外乎恩威并施,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甜枣。
若她真是少不经事,面对高高在上的苏府,一来就遭遇一通训斥,心里难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错,心理再脆弱一点的,恐怕就会自卑和气虚,下意识把自己放在,比苏府更低的位置,患得患失,生怕惹的对面不喜,做出奉承讨好的举动。
而后,对方再说点好话,安慰安慰她的慌乱和不安,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觉得,对方是位宽容和善的长辈,自是也会对苏府,生出由衷的亲近来。
可谓是软硬兼施,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可惜的是,苏玉昭并不接招。
“都说死者为大,我孝顺母亲,难道也有错?”她轻挑柳眉,忽地歪头疑惑道,“再则,若没我走这一趟,谁来救殿下呢?”
苏明嵘顿觉不妙,忙道:“没人说你有错”
“大老爷和父亲,难道不是句句都在,指责我不孝的吗?”苏玉昭打断他的话,眼睛直视对方。
苏明嵘表情僵住,苏玉昭的话仍在继续:“都说这世间,难有两全其美的事,老夫人还活着,难道要和死者争孝敬不成?只怕我愿给,老夫人也不稀罕,大老爷,父亲,你们说呢?”
“二妹妹能言善辩,只是我想二叔的意思是,你可以先给祖母过寿,再前往寺庙替先二婶祈福,毕竟先二婶在这里,又不会乱跑。”苏景程突然开口,把苏玉昭刚才的话,以牙还牙地踢回去,“长幼尊卑有序,二妹妹,你说呢?”
这话很难说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
苏景言就算是心大的,也察觉到气氛有异,更是不敢随意开口,死死坐直身体,一动不敢动。
苏玉昭凝视对面,冷笑反问道:“按大堂兄的意思,我不该救太子殿下?”
“我没有!”苏景程脸色微变,下意识反驳道:“我不过是复述二叔的意思罢了。”
苏玉昭看着他,无不讽刺地一笑。
苏明远万没想到,事情又回到他身上,擦着额上冷汗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做的很好,你大伯和祖母,都夸你懂事呢。”
对这话,苏明嵘没有反驳,别看他面上不显,侄女能救下太子,他心里高兴着呢。
细数历来记载,各朝各代的太子,极难有得善终的,不过这个结局,与他们当朝太子,显然没任何关系,毕竟大越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是太子去夺皇位,而是皇帝为他夺皇位。
说句逾越的话,只要太子不出事,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的大越皇帝。
太子这艘巨船,真不是谁想攀上,就能有本事攀上的,放在往日,他是想都不敢想,现在能有机会,他岂能让太子误会,他宁愿侄女回府祝寿,也不愿侄女替他挡灾。
他扫过坐在榻上,面色凛然的侄女,语速极重道:“你自是没错能救下太子殿下,是你,也是咱们苏府的荣幸,不过,你也不能仗着恩情,就得寸进尺,不知收敛。”
“有大老爷这话,我就放心了。”苏玉昭轻轻笑起来,至于对方后半句话,她恍若未闻,意有所指地说道:“或许,这就是天意吧,难怪在回府途中,我日日梦见母亲,现在想来,定是母亲对我的指点,大老爷,你觉得呢?”
苏明嵘做出思考的模样,少顷,顺着苏玉昭的意道:“这般说来,倒的确是天意。”
既然已经开口,也就不再吝啬赞美之言,“咱们太子殿下,乃是大越储君,必是得上天庇佑,一切的邪祟鬼魅,都将无法伤害他。”
苏玉昭微微挑眉,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一本正经道:“大老爷说的是。”
不论对方,是想拍马屁,还是想如何,总归是对她有益。
有苏明嵘的一锤定音,她突然改变路线的事,就只能归咎于天意。
就算回到苏府,也没人敢再拿这事,来作为针对她的由头。
听见对面的附和,苏明嵘心口一哽,顿时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短短几句话,他也差不过摸清,面前这位侄女,并不是好掌控的,而她对苏府,显然也多有芥蒂,观她心性,明显是记仇,且小心眼的。
他嘴唇弯起一道弧度,这样的人,倒也不是没法子应对
施以小利,顺着安抚,待她不满发泄,再辅以恩惠,把她的心养大,养在商户家的小姑娘,能有多长远的眼光?就看她仗着太子,就敢对他们表露不满,明显是短视至极的。
只要她有所求,完全不怕她会,翻出他的手掌心。
到那时,享受过官宦世家,尊贵而奢华的生活,有着凌驾旁人生命的权利,她还会视苏府如敝屣?他是不信的,没有人会拒绝,金尊玉贵的日子。
日后她自会明白,只有依靠苏府,她才能过得更好。
苏明嵘心里的道道,苏玉昭自是不知。
不过就算她知道,想
来也不会在意。
饶是在为人处世上,有些木讷呆板的苏明远,也察觉到大哥心情不好,怕他对女儿生出意见,他脑中灵光一闪,决定先发制人,先一步发作起来。
“你怎么回事!长辈说话,你听着就是,你大伯管教你,是看在我面上,也是想为你好,姑娘家家的,当贞静贤淑,知礼谦让,别人赞你能说会道,你莫不是还真当在夸你?”
目的达到,正想着怎么送客的苏玉昭,没想到一通训诫,当头向她砸来,看着一副语重心长的父亲,失望、苦涩、复杂的情绪,在胸口来回碰撞,似是要冲破喉咙,宣泄而出。
她不是瞎子,没错过父亲眼底,一闪即逝的关切可这样的关心,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目光一黯,她宁愿父亲,什么也不说,只在事后拍拍她的头,也比现在要好。
说到底,不过是她们二房,在府里人微言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