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枢淡淡的嗯了一声,指腹不经意摩挲着,“她和平襄府的人,有没有什么牵扯?”
宋平舒心中略沉,当即垂首回道:“这位苏二姑娘,乃常州府知府侄女,其父沈明远,为常州府府学训导,她本人则因着,出生时辰不好,自落地就养在外祖家。”
“大约在一月前,苏府的老夫人,使人前往淮阳府,去接这位苏二姑娘,回府为其祝寿。”
宋平舒微微抬头,看向上首的位置,“殿下可还记得,咱们在茶肆时,遇到的那位极其骄纵,强令奴仆做人凳的小姑娘?”
“是她?”陆元枢微眯双眼,脑海里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
宋平舒点点头:“这位苏二姑娘,因扭伤脚腕,又欲为亡母祈福,点上一盏长明灯,是以转道来了鉴真寺。”
不过要他说,对方扭伤脚腕是假,对苏府有怨是真。
据查到的消息,这位苏二姑娘自来到鉴真寺,扭伤的脚腕居然不治而愈。
不过这件事,他就没说出来,他的确不喜这种,娇纵蛮横的姑娘,然而看在她救过太子的份上,也勉强愿意替她转圜一二。
宋平舒说得含糊,陆元枢却是敏锐的,淡淡看过去一眼,直让宋平舒心中一凛。
“寻常的小姑娘,可不会随身带着响箭。”低低的嗓音响起。
就好像是特意等着,他被刺杀再救他一样!
陆元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明显的怀疑,但又很快强行抹去,恢复往日平静。
对于这点,宋平舒自然也怀疑过,不然苏玉昭的消息,也不会出现在他手上。
“她手里的响箭,来自那些镖师,这位苏二姑娘,身世颇为曲折”宋平舒有条不紊地,把苏玉昭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最后道:“可能是近乡情怯,也或许是思念亡母,她来到鉴真寺后,每日都会独自一人,在寺里内外转悠,她身边的奴婢因担忧,就想出这个办法。”
让她们姑娘带着响箭,既不打扰姑娘散心,有事也能及时赶过去。
这个理由,挑不出问题,但陆元枢仍皱着眉。
把所有的信息,详细说出来后,宋平舒就低眉垂手,只当自己是一根柱子。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整座寺庙很快的,就被一片雨雾笼罩,有内侍端着烛台,轻手轻脚地上来,回禀道:“启禀殿下,北江布政使求见。”
陆元枢回神,淡淡道:“让他回去。”
内侍面露犹豫,踌躇道:“与布政使大人一道前来的,还有常州府的苏知府。”
陆元枢微顿,右手随意搭在椅上,矜贵的暗色常服,袖摆自然垂落,在半空荡起轻微幅度。
“呵,倒是个眼明手快的,直接带他们过去吧。”
这语气听不出喜怒,旁的情绪也不见得有,就像是随口一说。
内侍的头垂的越发的低,轻轻应了一声是,躬着身退出房间。
陶荣站在一旁,见天际昏暗,房里也黯淡下来,掏出一枚火折子,先把房里的烛台点上,再关上半开的窗扇,朦胧的烛光闪烁,打在上首人的脸上,模糊他的神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是晦暗不明。
“让人去盯着,没问题最好,若有问题”
低沉的嗓音自上首传来,陆元枢目光微凝,脸上闪过一抹厉色。
这是让盯着谁,大家心里都清楚,宋平舒和陶荣,自是无不应承。
只希望这位苏姑娘,不要是谁的线人,不然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陆元枢缓缓起身,高大英挺的身形,仅仅是站着而已,磅礴的气息便倾泻而出,让人有一种马刺在背的压力,一股实质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自书案旁行过,朝着门口的位置走去,淡声说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安静养伤的苏玉昭,尚不知道她已经,引起对面的怀疑。
阔别两年的雨,来的突然而急骤,远处的青山,隐在朦胧的水雾里,只能瞧见隐约的轮廓,头顶滴滴答答的雨珠,汇成小股的雨帘,沿着两排青瓦的凹陷,急促地奔腾而下。
一名穿着内官服饰,习惯性躬着身的小太监,引着四人往前面的禅院行去。
木质的长廊里面,被溅起的雨水打湿,一脚踩上去湿漉漉的,苏明远微微皱眉,却没敢贸然开口,瞥过两旁侍立的侍卫,原本就紧绷的心脏,似是要跳到嗓子眼。
长廊外侧,每隔四五米的位置,就有一名侍卫站着,目光凛凛的眼神,充满审视地打量着,自他们身前经过的人,剧烈的压迫感袭来,别说是苏明远,就是苏明嵘,也顿觉头皮发麻。
一路上静谧无声,只闻浅浅的脚步声,与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多时,众人停在一座禅院前。
看到达目的地,内侍暗咳一声,冲身后示意点头,请他们先在外等候,他则进去通传一声。
“姑娘?姑娘?”
隐有急促的嗓音,似是从天际传来,苏玉昭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门窗紧闭的房间,显得有些昏暗,秦嬷嬷站在床榻前,略略躬身弯着腰,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见她清醒过来,当即眼睛一亮,立即说道:
“姑娘,大老爷和二老爷来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初初醒来的苏玉昭,思绪尚未完全回笼,看起来怔怔愣愣的,秦嬷嬷也没催促,安静地等着姑娘示下,别说是姑娘惊讶,刚得到消息的她,不也许久才回神。
讶然之余,也难免紧张,一刻不敢耽搁的,前来叫醒姑娘。
半响,苏玉昭眼睑轻颤,伸出一只手来,示意秦嬷嬷扶她起身。
秦嬷嬷拿过枕头,塞在她的身后,一面试探地问:“姑娘,可要见见他们?”
苏玉昭掩着嘴角,轻轻地低咳一声,细声道:“来都来了,如何能不见。”
她眉眼有些恹恹,面色比寻常人苍白,唇色也是偏白的,叫人一看就知道,是有病气在身的。
她现在只是病气在身,而不是卧床不起,全靠玉葫芦里的泉水。
里面的泉水,要每隔十日,才能凝聚一滴,可见其珍贵,而玉葫芦的事,眼下她也没准备告知其他人。
就是秦嬷嬷她们,也是没有的。
毕竟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因为它不传六耳。
秦嬷嬷听见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的叹口气,不好再多劝什么,准备上前放下床帐。
苏玉昭瞧见,抬手制止住她,说道:“不必麻烦,直接让他们进来吧。”
“这”秦嬷嬷有些犹豫。
长辈前来,姑娘身上有伤,不便前去迎接,但也不好衣衫不整。
苏玉昭淡淡道:“无妨,快去叫人吧,别等得太久,还当是我故意要给他们难堪呢。”
一听见这话,秦嬷嬷也不敢再迟疑,替姑娘理了理衣襟,就赶忙出去叫人了。
苏玉昭垂下眼,捻着绣帕细细摩挲,忽地低低笑出一声。
今生和前世,已经大不相同,她并没有因失去,对未来的掌控而恐惧,反是无比的愉悦。
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近,棕色衣裳的秦嬷嬷,率先出现在门口,她跨过门槛进来,把半开的门扇,往左右两面推开,而后微微躬身揖礼,请门外的几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