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白骨

尽管恨这个人,可血涌出的瞬间,我还是忍不住心颤。

眼睁睁见他受伤,原来还是我的一道坎。

“王爷!”

萧牧野的手下拔刀相向,立刻便要拉起一场恶战。

他却抬起手,阻止人靠近。

“原来不是琐事烦忧绊住脚,太子是重伤不醒,才迟迟未归朝。”

我瞬间明白,陆凝也受伤是真的,可原来不回都城,是因为昏迷不醒近一月!

陆凝也拔出剑,带起血弧:“拜你所赐,没死。”

是萧牧野下的手!

伤口上的血濯濯涌出,萧牧野却感觉不到痛似的:“这一剑还你,你把妙妙还给我。”

我见陆凝也脸上划过叽谑,暴戾的杀气未止,他向来是个不讲情面的人:“方才一剑是替亦芷刺的。”

他重新举起长剑,这一次直指心口:“妙妙?失踪月余,恐无命归,你不清楚?还你没有,但送你去陪她可以。”

不知是哪个字戳中了萧牧野,他眼底暗色更重:“少诅咒她!”

“不是么?当初与你说失踪时,你想过找么?如今在本宫面前扮深情。”

陆凝也的轻蔑清晰可见:“你也配。”

他向来说话不好听,从小我与亦芷就有些怕他。

现如今配上一脸苍白沉郁,气势更为凌人,也更为可怕。

“陆凝也,”萧牧野急切地抛出条件:“你想赢得皇帝信任,坐稳东宫之位,我可以帮你,只要你——”

“你凭什么笃定本宫知道她在哪?如外头传的谣言,你觉得她朝秦暮楚,与我合作?”

萧牧野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他想说不是,可他就是这么做的。

“总之她是成安王妃,她只能回王府!”

“那孟冬宁是什么?你青梅竹马的心悦之人不是她么?”陆凝也突然扔了剑:“不反抗真没意思。”

他好像突然失了兴趣,握拳抵唇轻咳了几声,神色痛苦。

我突然有些看不透眼前的人。

萧牧野千里迢迢跑一趟,身上被刺了个窟窿,一无所获地回了都城。

他与陆凝也虽未曾激烈打斗过,可妹妹和亲,他身负重伤昏迷一月侥幸捡回一命,已经足够与萧牧野势不两立。

朝堂上两个派系陷入焦灼。

萧牧野不去上朝,他整日将自己关在主院中。

派出去的人一波接一波,皆无功而返。

孟冬宁有一日来主院敲门,门扉大开,萧牧野颓废坐在床前,抱着那只猫。

他身上的剑伤没有处理过,衣衫还在渗血。

强光刺目,他抬手一挡,逆光的孟冬宁挽着飞云簪。

他喃喃地认错人:“妙妙。”

从地上爬起来,他快速拉过孟冬宁的那一刻,又失望地垂下眼:“你来干什么?”

他推着孟冬宁出去:“她当初那么反对我们成婚,见着你,她会不高兴的,快走。”

孟冬宁差点摔倒,哭道:“你当初娶她,不是因为她与我长得像,要她当替身吗!”

我站不起来,蜷缩在氍毹上,已经不会被这些话伤到。

孟冬宁说的没错。

但萧牧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是!”

他极速地否认:“她和你,明明不像!”

孟冬宁的哭声堵在唇角:“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调派郡县的几年,孟家不是没有机会回来。”萧牧野高大的身影在这一阵显得褴褛:“孟家经商的财产惊人,只是因为我重掌兵权,坐稳了党派之位,你们才回来的。”

“你——”

“我都知道,”萧牧野极速地说:“但没关系,我还是会娶你,因为少年承诺,我以为我也是不甘心的。”

这话不可谓不伤人。

孟冬宁颤着身体,被扶住才站稳:“所以呢?”

“可本王竟然为了你,与她闹成那样,我骗自己,骗所有人,说她不爱我。”

“怎么会呢,她明明陪着我走了当初王府没落那么长的路,受尽痛苦,我却负了她。”

他每说一句,孟冬宁的脸色就差一分。

“我还说她的王妃之位,是你不稀罕跟她抢。”

萧牧野笑了一声,比哭还难看。

“我将她气成那样,她还去静安寺为我祈福,她想要亲口告诉我她怀了身孕,我却总是晚归。”

“连外人都知道为她着急,我——”

“够了!”孟冬宁仓促地打断他:“王爷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她即便活着也不会回来了!”

我在她脸上看见被嫉妒和怨恨占满。

“本王,”萧牧野闭了闭眼,他关上门,将孟冬宁关在门外:“会将她找回来的。”

又过了三日。

六月傍晚的火烧云铺满了天幕,司珏从府外匆匆回来,手上捧着件物什。

他敲开门,眉头紧锁。

萧牧野望向那托盘,整个人被击中一般僵硬着。

托盘上是一截白骨,白骨上,戴着一只失了颜色的金镯子。

都城姑娘们都爱玉,只有我手上,有一只锻造反复的金镯子,是娘亲送我的出嫁礼。

“在一个狼窝中,旁边溪流水量极大,附近的河滩上找到车驾的残骸,随行的人,都不见了。”

萧牧野想走过来,但他晃了一下,摔在地上,带倒司珏手上的东西。

那根白骨落地的瞬间,萧牧野动作更快,抢抱进怀里,不嫌晦气和脏污,宛若珍宝。

“王爷——”

“出去。”

我呼出一口气,目睹自己的残骸,这种感受不是太好。

但又觉得解脱,整个魂魄似乎还剩一口气,陷入昏沉里。

再醒过来时,是被门砸破的声音吵醒。

光涌进来,小猫被吓得喵了一声。

进来的是萧牧野的副将沐闻舟,他一身帅甲,在看清屋里的景象时,奇异地愣住了。

我循着光看过去,惊讶无比——

我看见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