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她抄的经,在哪?

一路疾驰。

都城沈府不在闹市,而在南街的街尾。

我小时候,门庭往来,父亲总是有许多客人。

府外的红灯笼是父亲亲手题的字,永远都是吉祥二字。

旧了就换成新的,他不厌其烦。

现如今沈府的朱门依旧,但远远望着,那两只红灯笼却失了颜色。

大门紧闭。

与我离开时,全然不同。

走近了,屋檐下有一截断绳。

——是那日萧牧野吩咐绑宋思明的那一截。

他竟然真的将人绑在这,是存了活活吊死的心思。

此时我对萧牧野的残忍已经没有意外,过去四年我窥见一隅,以为自己了解他。

但其实我从未有一刻看透过他。

“宋思明——有一日突然不见了,被一伙人劫走,我们的人追不上。”

司珏在一旁跟萧牧野解释。

萧牧野看起来毫不在意,他只是脚步急切地推开了沈府的人。

我震惊地看着院子里的荒芜。

从前我熟悉的,整洁的沈府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院里荒芜一片,蛛网密布。

下人一个也无。

“那日我们将宋思明吊在此,沈大人迟迟未归,下人全都跑光了。”

里面确实没有人了。

萧牧野跨过门槛,神色一点一点扫过院落。

我很想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但是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门外有听见动静的邻里循声出来。

见了阵仗,怯生生地问:“是成安王?王爷,老沈真的出事了,你能否派人找找?”

他话刚落,后头抬着爹娘尸身的亲兵靠近。

接着火光,看清的邻里往后退了几步,难掩震惊:“怎么,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呢。

我沉浸在绝望里,也想问问萧牧野。

你如何能因为我闹脾气,就以为爹娘的不见也只是我设的计,就对他们不闻不问呢?

你醒来之初,亲信四散,孟家远离都城时,不爱结党营私的父亲,一个个将他的门生引荐给你。

这些你都忘了吗?

如果你没忘,是不是至少在知道他们可能有危险的时候,可以派人去查探一下?

但你什么都没有做过。

“王妃呢?”邻里又问:“她从前每半月就会回沈家一趟,已经许久不来了,我听闻她也不在王府,是吗?”

萧牧野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穆地止住了。

然后我听见他问:“她最后一次回沈府,是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半月前,你与侧王妃婚讯传出的前夕。”邻里是父亲的老友,他大约为我鸣不平,所以言语也不再温和:“都城都传遍了,说阿妙因妒生恨,但她不是那种孩子,她和老沈脾性相像,是个宁折不弯的,就算与你和离,也不会做这些腌臜事!”

我眼眶一热,眼泪簌簌滴落。

一颗心被辗转蹂躏,父母尸身在旁,再也控制不住。

若是早点和离就好了。

若是早点离开就好了。

但是萧牧野的表情看起来竟然比我更加受伤。

不知道他凭什么:“不可能和离。”

他抬手在脸上擦了一把,雨水已经干了,不知道他擦了什么。

转身时,身形更不稳了:“派人去茨洲,她肯定在那儿!”

看,到了此时,他还觉得我与太子不清白。

连司珏都于心不忍:“王爷,王妃或许真的——”

“真的什么!?”萧牧野突然爆喝:“真的什么?她除了在那里,还能在哪!?”

在你旁边啊。

我讥讽地冷笑。

司珏却不敢再反驳,转身要去。

“等等。”萧牧野又叫住他。

他换了一种表情,不再像是被人踩着尾巴:“找到她,就说都城有事,别说沈老的事,会吓到她的,让她慢慢来,本王不生她的气了,你让她回都城,什么都好说。”

司珏的眼中露出怜悯。

他很快退下去。

我觉得可笑,他还怕吓着我?

“你还觉得阿妙与太子之间不清白!若是她站在太子那边,老沈为什么帮你这么多!”

邻里恨声怒骂。

萧牧野只字不回,他执着地相信着,我就是与陆凝也不清白。

我的眼中不断浸出血泪。

有时候也好奇,怎么我的血源源不断,怎么也流不干。

又怎么会总在萧牧野身边,得不到解脱。

“将二老放置冰库中,阿妙会回来的,丧事她要亲自操办。”

萧牧野说着,脚步很快又跨出了门。

亲卫忙喊:“王爷要去何处!”

夜已经极深,子夜已过,黎明将至,雨停了,天边笼罩了一团雾蓝色光。

萧牧野充耳不闻,他翻身上马,飞快地跑出去。

我不甘又绝望,想留在父母身边,可到了这时候,我还是挣脱不开。

一股力撕扯着我靠近萧牧野,将我的灵魂都要震碎。

又一个时辰后,天光微熹。

竟然是到了静安寺外。

钟声空灵,大钟被雨冲刷了一夜,显得格外清润。

早起的僧人刚打开门,便被萧牧野狠狠撞开。

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我的那只小香囊。

刺客追杀那日,我以为他已经扔掉的香囊。

“施主,你——”

僧人被吓着了,因为萧牧野浑身狼狈,血迹斑斑。

“你见过沈妙缇吗?成安王妃沈妙缇,见过没有?!”

说到最后,他竟然用吼的。

大约是因为一夜未睡,他的眼眶红到几乎滴血的地步。

很吓人。

他怎么突然来静安寺找我。

不是觉得我骗他,要追杀他吗?

“王、王妃许久不曾来过了。”

这小僧认得我,因为我来的不多,但是我香火给的不算少。

去年静安寺翻修,我贡献了全部善款,以萧牧野的名义。

所以如果他注意看,会在门口的石碑第一排第一个看见他的功德名。

“最后一次,她什么时候来的?”

小僧想了想,估摸有些印象:“王妃每年来的时间都固定,无非四月底五月初,说是替王爷祈福。”

萧牧野看起来难以置信极了。

我大约明白他的想法。

譬如某个你根本不在意的人,甚至你觉得烦的人,有一日你发现她却是为你做过最多的人。

大体会觉得无法接受。

萧牧野的表情看起来就是这样。

但是亦芷明明也告诉过他,他生辰前,我都会来静安寺替他抄经祈福。

四年来,无一例外。

萧牧野卸了力,放开了小僧的肩膀。

连他自己的肩膀也塌了下去:“她抄的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