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巴老头儿一只手从怀里拿出符箓往诈尸的死人身上贴。
另一只手颤巍巍指着虎头：“我一进来这庙就闻到妖气冲天！”
但他还以为虎头是个狐狸精。
这里一个神秘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未化形的小狐狸，他以常理而论，自然以为这是一窝子。
“你是只猫妖，自己难道不知道别去碰死人尸体呢？是猫就离死人远点儿。”
虎头怒极，驳道：“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
孟秋眼睁睁看那老头儿只用一只手，就轻松地把三个诈尸了的死人摁回去，心中敬佩之余，一巴掌拍在虎头的脑门上：“别这么说，大家自然知道你不是猫，只是当中有些误会，咱们坐下来细说。”
于是坐下来互相禀明身份。
孟秋一指虎头：“这是虎头村的山君，你叫他黑夫就行。”
她再一指狐狸崽：“这是鹿蜀。”
狐狸崽人立而起，双爪握在胸前，行了个礼。
干巴老头儿把活蹦乱跳的死人摁下去，看着狐狸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这是只狐狸，也不是什么鹿蜀啊，鹿蜀是丰产的神兽，长得该像匹马，怎么也不能像只狐狸。”
孟秋镇定自若，跳过他这个吐槽，又指一下自己：“我呢，老人家您叫我一声五娘子就好。”
“您怎么称呼？”
老头儿说：“我是走街串巷的赶尸人，姓姜，姜天纵是也。”
彼此通报了姓名和身份，就也算得上是熟人了，孟秋与姜天纵说开来，终于知道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沿着这条路往西，得先经过大青山，大青山过去，是天云城，再往西去，又是什么地界，我却不知道了。”
孟秋道：“这天下这样大？您这样走街串巷，本事高强的人，却竟然也没去过西方么？”
姜天纵摇头：“你以为这外面路有那么好走呢？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孟秋其实不是第一次出远门，曾经上大学的时候，她也做过旅游特种兵，国庆五天打卡五岳什么的，怎么不算是出远门呢？
但这个世界显然与那个世界不同。
“小女子这确实是头一次自己一人出远门。”
姜天纵道：“这样说来，你不知外面路途险恶，其实也不稀奇。”
“先说那大青山。”姜天纵道：“大青山绵延千里，走得一山望得一山，连翻过十八座山头，再抬眼看去，还是十八座山头。”
“山中不知多少妖魔鬼怪，一个不慎，就是尸骨无存，但若是没遇到妖怪，遇到人，却也未必就比遇到妖怪来得好。”
“深山野林，少城多寨。一座山头总得有十几个寨子，每个寨子风俗不同，彼此还有宿仇怨恨，比妖怪还难打交道。”
孟秋听得脸色惨白。
只是一口气顶着，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怯，强自镇定道：“姜前辈不用担心，家中既然放心我出门游历，自然是给了一些保命的手段。”
姜天纵只拿眼角稍一打量。
从这五娘子的姓名，再到她柔软白嫩没有一丝茧子的双手，干净整洁的牙齿，就知道这绝非常人。
闻言更是肯定了七八分。
“你要在外行走，最莫要提的就是你家里如何如何。”姜天纵道：“你家里再如何有力，你孤身在外，鞭长莫及，还是小心行事，低调做人。”
孟秋知道他是一番好意，虽然不需要他的提点，还是谢过。
终于她问起七曜宗的事情。
“我这次去，要一路往西，去往十万大山处，拜七曜宗的山门。”
姜天纵面色平淡，孟秋有些失望：“前辈可曾听闻过七曜宗？我听说七曜宗乃是这钧天界第一宗门。”
姜天纵拧紧眉头，苦思许久，摇头道：“我未曾听闻过七曜宗，只听说过小胡宗。”
“小胡宗在大青山赫赫有名。”姜天纵目光往狐狸崽身上一瞥，道：“小胡宗的宗主就是一头九尾狐妖，宗内以狐狸为尊。”
“你若要过大青山，就带着你这狐狸去拜小胡宗的路子，可能路会好走一些。”
孟秋又再次谢过姜天纵的指点。
姜天纵盯着狐狸崽看了许久，到底还是迷惑不解地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姓胡？”
狐狸崽闻言，沉默许久，憋出来一句。
“为什么是狐妖就要姓胡，这岂不是人人都知道我是狐妖，这不聪明。”
姜天纵打量着它，说：“你要是这样想，那你得早日化形才好啊。”
“你现在这模样，就是你给自己起名字叫真龙天凤，人家打眼一看，也看的出来你是只狐狸呀。”
狐狸崽：“……”
沉默之后。
狐狸崽哇一声哭了起来。
孟秋一脸沉重地看着姜天纵，道：“孩子还小……”
曾经，她也在网上怒斥过类似的言论，但时到今日，除了孩子还小，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它还只是个五岁的宝宝啊！
“它以后早晚会化形的。”
姜天纵盯着狐狸崽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谨慎地挑选他的措辞。
最后他说：“别抱太大希望。”
孟秋：“……”
狐狸崽含泪道：“我很快就会化形的。”
姜天纵安慰它说：“你既然已经口吐人言，那就算是天赋异禀了，不用太心急，我见过一老狐仙，胡子眉毛花白，子孙后代成群，都还未能化人。”
“这很正常，”姜天纵说：“不管是人还是妖，如果没有大机缘，总是修行艰难的。”
孟秋心中一动，问道：“妖怪化形……难道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么？”
姜天纵道：“难如登天。”
孟秋看了一眼虎头。
虎头今年才四岁……虽然化形的时候还不太熟练，前摇巨大，还老是露出本相，但总的来说，也是会化形的。
难道他是天赋异禀之奇才？
姜天纵似乎是说到伤心处，叹息起来。
“修行一路……若无机缘，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这会儿他却又不像是在说狐狸崽了。
更像是在感叹他自己的身世。
孟秋温言道：“姜前辈做的是让那些可怜人落叶归根的活计，这是有德之事，冥冥之中天地都记得您的德行，日后定有回报的。”
这种因果轮回报应的理论。
往日孟秋是一点都不信的，但她却也知道，有时候语言不在于真假，而在于能否让人觉得好受。
显然，姜天纵听了这样的话，心里顺畅许多。
他检查了一下身后被符箓镇压下的尸体，介绍说：“这三个其实也都是可怜人，一家三口，都是破扇村的，去大青山投奔亲友，亲友没见着，路边遇到一窝黑熊，被吃进了肚子里。”
虎头呆滞了一瞬。
立刻叫道：“他们都被吃紧肚子里了，怎么还能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呢？”
“我是见过黑熊的。”他说：“糟那些东西咬嚼了的，那是半个囫囵人形都没有。”
然而孟秋偷偷往姜天纵背后看去。
那些尸体，虽然被斗笠和蓑衣遮得严严实实，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人模样。
头脸是头脸。
手脚是手脚的。
姜天纵道：“那是他们运气好，刚好遇到我，我虽大半辈子不成器，整日里在外行走，总是懂一些法术神通。”
他招招手，让孟秋凑耳朵过去。
虎头和狐狸崽不请自来，也凑过去。
姜天纵小心挪远几步，生怕让那些尸体听到。
他偷偷说：“他们的尸体是不在了，但我路过那里，见他们的鬼魂在外，哭的实在凄惨，就捏了三个稻草人，让他们附魂上去，假做是尸体，驱动他们返乡。”
他回头看一眼，又很郑重地提醒他们。
“你们可别说漏嘴。”
“稻草人是不能当做尸体来用的，只是我见他们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就骗了他们一骗。”
“他们是真心相信那就是他们的尸身的。”
孟秋严肃地点点头，一把子捏住狐狸崽的尖嘴，又嘱咐虎头：“你管好自己，别多话。”
这是个大秘密，虎头双手捂住嘴巴，扭过脸坐远远的。
很乖巧，很听话的模样。
孟秋看着那三具尸体，却不由想到……如果姜天纵之前没把那准备诈尸的一家三口摁下去，打起来的时候发现那是三具稻草人……
岂不是有些搞笑？
恐怖片秒变搞笑片的节奏……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一阵困意袭来，各自回火堆旁睡下。
第二天一早，孟秋从背包里取出好几个打火机给姜天纵。
“相逢一场，实在有缘，一些小玩意儿，就当礼物了，日后出门在外，前辈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于是姜天纵骑驴往东。
孟秋驾金凤车往西，各自拜别。
一直到姜天纵带着他那三个稻草人走远了，虎头才终于敢开口说话。
“他这不是……”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老头儿已经远的看不见人影了，才说：“他这不是骗鬼呢嘛。”
孟秋目不斜视：“所以你要好好学习，不然以后死了变成鬼，都得糟人骗。”
不过姜天纵这种……应该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虎头纳闷道：“可是老虎死了会变成鬼么？”
狐狸崽说：“没听说过有老虎鬼的。”
虎头说：“是呀，老虎不会变成鬼的，所以我死了的话，就不用担心糟人骗。”
孟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