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危言

“罢了,让你老子一个人清静清静。”王夫人尽管满心担忧,但她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触贾政的霉头,于是便领着探春回了自个儿的屋里。

刚入门的刹那,只见屋内早有一人在此等候,正是宝钗。

“太太。”宝钗起身让座,又与王夫人身后的探春寒暄了一句,算是见了礼。

王夫人一面净手,一面问宝钗道:“有事?”

“适才听夫君跟前的小厮焙烟说,夫君因背书一事被老爷罚不许用膳,是故来太太这儿,让太太到老爷跟前求个情。”

“原来是为这个。”王夫人面上一乐,当即叫来玉钏,问了宝玉眼下在何处,玉钏回说二爷已回了绛云轩。

“那你去把他叫来,正好也让他见见妹妹。”王夫人吩咐道,待玉钏应命离开后,王夫人又和宝钗说道:“老爷现在正不知为了什么生气着呢,至于宝玉,等他来了再说。”

宝钗点了点头,她本想告辞先离开,但心念着一会儿宝玉要来,又恐王夫人有什么话要交代叮嘱,便本分的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王夫人对宝钗并不避嫌,当下里便问起探春今日的来意,也好事后到贾政面前对症下药。

探春瞄了一眼宝钗,而后叹了口气,道出了昨日出城登山,于山顶亭中王攸与她交谈的一番话。

王夫人和薛宝钗听罢,皆是沉默不语。

王夫人是深有体会,之前老太太数次晕厥,府上已现争端,更不用说将来那一日,只怕真如王攸所言,是祸起萧墙,一触即发。大老爷那头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现如今看来有必要把管家的权力从凤哥儿手里要回来,不是说内侄女管的不好,而是相较来说,宝钗这个儿媳妇更加稳妥。

宝钗借居贾家以来,早将荣国府里外上下,各色人等看的透彻,否则也做不到让所有人都赞许她细致周到,自然知道王攸此番言论是何等切中要害。

她偷偷看向王夫人,发现后者此刻也是一脸凝重,于是她借机问向探春,“攸兄弟可还说了什么?比方说避免的办法,亦或者解决的方式等等。”

探春迟疑了片刻,但终究是摇了摇头,只因王攸说的办法她曾推演过,最终发现得罪的人太多,且牵涉到各家各处的利益。当年她未出阁时,何尝没有在空暇事仔细梳理过贾家的开支和每年的收成,也曾提出一系列节流开源的举措,但最终还是无疾而终。

“你姐姐在世的时候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可咱们府上不比别处。就好比前些年,老太太喜好热闹喜庆,咱们这些做儿孙的,媳妇的,乃至于你琏二嫂子更是挖空心思,变着法子去讨老太太的欢心。也只这两三年,府上确实花费的银子多了些,不过这些银子没有一处不该花的。头先你出阁,再后来迎丫头出阁,又后来娘娘的事,再后头是宝玉宝钗的婚事,这还不算逢年过节各家送礼的,回礼的等等。”王夫人伤感的述说着,尤其是提及元春时,更是眼眶湿润,足见元春薨逝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可咱们总不能把痛处,苦处,酸处和老太太说,老爷想必也是和我一般想法。”

宝钗和探春两人也不接话,频频点头。

“不说这些伤心事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哪里能让你再操心家里的事。正好宝玉马上过来,瞧这天色也近晌午了,不妨就留在这里用顿饭再回去。老爷那头责怪起来,也好有个由头。”王夫人笑着牵过探春的手,就好似待客一般将其领至饭桌前,坐了下来,随后出门命底下人去厨房传膳。

趁着王夫人离开的空挡,宝钗低声问起了刚才的迟疑。

探春早知瞒不过她,便如实相告,就连隐患都没遗漏,听的宝钗心惊的同时,也对探春的能力感佩不已。

“可惜你出嫁了,要是”

“我若不出嫁,你也入不了门。”探春从王夫人适才的感慨中听出一丝别样的话外音,后者似乎对王熙凤略微不满。

“她还好吗?”宝钗目光微微闪动。

“你若见了她,再与往日相比,完全是判若两人。我记得那年海棠诗社上,林姐姐最终拔得了头筹,而你又在后来地螃蟹宴上扳回了一局。咱们姐妹几个就在一旁看着,别不承认,还有姐姐罢了,反正如今的你可比不上她。”

“我确实比不上她。”宝钗的眼中流露出一抹伤色,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林姐姐要是听见了你这服软认输的话,只怕会高兴的睡不着觉。”探春不忘揶揄道。

“呵呵”宝钗面露微笑,可心里却满是苦涩。

“二哥哥得了你这么一位贤妻,是他的福气。他自小便常常和咱们姐妹处在一块儿,性子自然养的温和了些,但这也是他的短处,也得需你这样的妻子才能指引他回归正途。老爷督促他,也是想着他能考个功名,能有个立身之本。咱们现如今都不是小孩子了,总要为将来多谋算些。”探春语重心长的正说着,门口出现的一道身影让她顿时止住了口。

“二哥哥!”探春惊得连忙站起身,欣喜的唤道。

宝玉对王攸确实讨厌的厉害,但对探春却一如往昔,先是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笑道:“一年不见,你长进了不少。”

“二哥哥可长进了?我怎么听闻”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见了老爷就紧张,哪里还背的了书。不信,我现在背给你听。”宝玉哈哈一笑,浑然不觉的就开始背了几句,主要是听闻王攸也在贾政处吃了瘪,他心里高兴。

“这几句出自哪本书,我怎么不知道。宝姐姐哦,不,二嫂子,你知不知道?”探春一时情急,竟然叫错了宝钗的称呼。

宝钗当然清楚,但她还是选择了摇头。

宝玉见状,顿时来了兴致,当即当着两人的面说道:“也亏你们女人不知,毕竟你们不用去考功名,我方才背的一段出自《孟子尽心》篇。也真是的,真不知那些主考官怎么想的,非得揪住这其中的某一句来发表自己的见解,美其名曰‘申义’。文章做的好,切中题目就可取中,可若是偏离亦或者离经叛道,便落榜。难道一句话就不能有多种含义,非得按照主考官个人的喜好,才叫切中题目?”

见宝玉越说越荒唐,探春连忙出言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