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文人相轻

王子腾穿着貂皮紫面卦,里头套了一件蓝色江绸面青白肷袍,戴着一顶不着眼的冬帽,脚下蹬了一双鹿皮油靴,背着手,在一大群小厮扈从的簇拥下,经月洞门自后宅入了滕云斋。

王子腾瞧着清瘦了不少,不过精神却很好,脚步橐橐踩在湿淋淋的青砖地上,因见魏畑蜷缩着跪在书房门外的地上,略一迟疑,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口,径自带着王辰等几个心腹进了屋。

书房内,早用暖笼烘热,也备了热茶。

王子腾取下帽子,扔在大案上,将领口处的两枚扣子解开,踅身看向门口,吩咐道:“让他进来!”又指了指右侧靠窗户的一张椅子,“就坐那,也不必行礼。给他也上杯热茶,还有找件厚实的衣服来,披上!”

跪在门外的魏畑自然将屋里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不由鼻子一酸。

魏畑起身,活动了一下被冻得发麻的脚,矮着身子进了屋。

屋内,好几道目光都射向魏畑,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有同情的,也有鄙夷的,不一而足。

待喝了热茶,披上了衣服,魏畑才渐渐觉得腹中有了底气,顺着先前的目光一一看了回去,比起三年前,王子腾跟前多了不少人,当然这也和他在朝中的地位有关。

“魏先生!(子清兄!)”除却王辰外,又有两人微笑着起身拱手招呼道。

魏畑也当即起身作揖回礼。

因王子腾在场的缘故,这些门生清客长随倒也谁都没吱声询问魏畑的来意,只在厮礼过后,便各人落了座。

魏畑小心翼翼的侧目打量起今日身在书房的这些人,尤其是坐在离大案最近的两张椅子上的,皆是不俗,其中一人甚至还穿了一身公服。

遥想当年的自己也曾坐在首位,再观今日落魄,沦落至末座,魏畑难免有些心灰意冷,心里一阵唏嘘。

感叹间,魏畑也将今日书房议事的内容听了个大概,左不过朝廷议和的事,而众人商议的也恰是敌国会以何种方式来谈判,针对各式方式商量出相应的章程,商讨其可行性,然后由主文相公一一誊录下来,最后交由王子腾查勘,并拣要处记于奏折之上,再送交天子。

这书房俨然也是一处小朝廷,这些门生,清客,长随就是文武大臣,都想着在东翁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自然是斗的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

魏畑有些看不下去,便插了一嘴道:“是和亲!”

一句‘和亲’宛若一盆热水浇在了冰雪之上,轰得众人顿时寂静了下来,齐刷刷的看向魏畑。

“岂有此理!我泱泱天朝上国,岂能和亲以结蛮夷之欢心?”首座一人怒目而视,叱道:“西海战败一事本就让天子,让朝廷丢了颜面,现如今还要来一场和亲,这将圣人颜面置于何地?”

“和亲的代价最小!”未待魏畑出言解释,那名身着公服的男子便是开了口,顿时有不少人开始低头思量起来,足见此人人望颇高。

魏畑见他面目和善的看了过来,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并说道:“其实这并非是我的见解,而是大爷的判断!”

“哗!”不少人面露惊色,又频频点头,皆知魏畑口中的大爷是何许人也。而先前怒斥魏畑的那人脸色也是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好了,都坐下吧!”王子腾开了口,断去了众人各异的心思和联想,目光灼灼的看向落在末座的魏畑,魏畑倒也洒脱,径自起身走上前,将一封未拆封的信件呈交给了王子腾,并说道:“大爷说他不宜回京,又命在下协助东翁处理京中诸事。”

“听闻他给我生了个孙子,叫什么名字?”王子腾捋了捋胡须,似笑非笑的问道。

魏畑答道:“单名一个‘霖’字,寓意上苍所赐之恩泽。”

在场诸人闻言面面相觑,连忙齐声道喜,有夸王家香火长续,王子腾后继有人的,也有夸王攸夫妻二人的,还有人就霖这一字大书特书的,总之是恭贺之声连绵不绝,场间一时欢乐非常。

“他还与你交代了什么?”王子腾挥手按下骚动,身子前倾又问道。

魏畑慑于王子腾身上的威势,忙道:“大爷并未多说,只吩咐在下于必要时提醒东翁,劝诫东翁!”

“不孝的孽障!”王子腾不爽快的拍了一下桌子,慌得众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是他老子,还用着他来提醒?来劝诫?”说着,便是抓起信塞到袖子里冷着脸出去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嘘,别问了。”

留下的人也都七嘴八舌的交头接耳起来,对此事议论纷纷,揣摩王子腾的心思和态度。

那身着公服的男子来到魏畑身边,将他搀扶至一边,作揖请教道:“不才盛鋆有一事请教先生,这是何故?”

魏畑戒心骤起,忙厌烦的摆了摆手,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先生请留步,在下还有一个问题,王文泱不宜回京是什么意思?”

魏畑讶然的打量了盛鋆一眼,警惕道:“你是何人?岂敢于此地称呼大爷之名号?”

盛鋆眼里当即闪过一丝慌乱,他也知道这世家大族当中规矩繁多,就是座椅次序也是有讲究的。

“子清兄!稍安勿躁,这位原是江南道常州府治下锡城县知县盛鋆盛子全,四年前大爷出任江南道监察御史时,曾与他在姑苏城见过一面。后来老爷知晓此事,感念其在江南对大爷多有帮衬,便给他往上提了提,他感念老爷提携之恩,又兼着当初和大爷的交情,这才来了这儿。”一名幕僚赶忙上前劝和解释道,继而又叹了口气,对盛鋆说明道:“这事是府上旧事,盛大人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魏畑冷哼着甩了一下袖子,起先他还以为这姓盛的真有什么真才实学,原来是个走后门的。

“子清兄,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位盛大人,人家也曾是两榜进士!只可惜是寒门出身”又一与魏畑交好的长随过来悄声耳语提醒道。

正要开口说什么,只见本在府宅大门处司阍的家丁进来报说:“贾家姑老爷求见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