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耀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在底层民众心中的形象。
一方面,古代民众道德观念过于朴素,以至于袁耀这个后世之人不能认可。
有人杀掉自己的妻妾,来充作粮食让人吃,会被老百姓认为是“仁义”之举。然后举城之民,都为之献身陪葬。
这样的“仁义”,袁耀效仿不来,也理解不了。
另一方面,封建社会里底层民众的话语权实在太小了,不值得自己在乎。
有的人屡次屠城,犯下诸多杀孽。但不仅不会动摇自己的统治基础,激起大规模民变,引来天子问责,反而会威名远扬,万民咸服。
倒不是老百姓们分不清好坏,只是小农经济下普通老百姓很难进行大规模迁徙。只能抱着侥幸心理,老老实实当个顺民。
当然有时候也会发生百姓们“用脚投票”的例子,只是很少,且下场也不怎么样。
袁耀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想老百姓在他的治下能吃饱穿暖。也不求他们会为自己举城陪葬,只求他们不要造自己的反就行了。
相比黎民百姓对自己的看法,袁耀更在意的是,像周瑜这种世家大族之人怎么看待自己。
封建社会是一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因为利益的传导性,每一层对自己的上一层都会有一定的盲从性和依附性。
底层百姓为了有田耕,有饭吃,会自发形成宗族;土地兼并也会产生地主豪强,进而形成人身依附关系。
强宗大姓、地主豪强有人有田,自然渴望参与政治;其中的佼佼者,会成为地方豪门强族;地方豪族之上,又有郡望,即名门望族。
名门望族中如果能出几位三公及位在三公之上的人物,因为三公以上有开府征辟的权力,往往会在全国范围形成影响力。这样的家族,往往经久不衰,是为世家大族。
真正的世家大族,并不是一朝可成的,往往经历了上百年的耕耘积累。
因此其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明说。且往往代表的是一方士族豪强的利益,而不单单是一族之利益。
汝南袁氏如此,弘农杨氏、庐江周氏、下邳陈氏亦如此。
然而世家大族也并不是金字塔的顶端,再往上还可以成就诸侯、天子!
虽只一步之遥,但却又难以逾越。
汝南袁氏已然是世家大族中的佼佼者,然而要登顶塔尖,离不开世家大族们的认可与拥护。
所以袁耀可以不在乎底层民众对自己的看法,但却必须在意周瑜对自己的态度。
噌!
只见袁耀猛然拔出佩刀,上前一刀刺向陈纪。
陈纪哪里能想到袁耀会突然朝自己发难,猝不及防间,袁耀的刀尖已经到了自己眼前。
噗呲!
袁耀一刀刺入战马胸膛,正中其心脏位置。
马儿哀鸣一声,在袁耀拔刀的瞬间,有气无力地倒了下去。
陈纪也被摔倒在地,好不狼狈。
袁耀抽刀回鞘,一气呵成。
站在那名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路人跟前,袁耀大喝道:“依汉律,禁马众中!”
“有违者,犯走车马伤杀人之罪!”
“九江太守陈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看着陈纪身后一众目瞪口呆的士卒,袁耀命令道:“来人,将陈纪拿下!”
陈纪部下几名骑兵,闻声立刻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其余步卒看着在地上挣扎着起身的陈纪,却没人敢上前。
一名副将壮着胆子凑上前,禀手道:“袁公子,陈将军贵为九江太守,怎可轻易擒之?”
袁耀看了那副将一眼:“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就算是我犯了伤杀人之罪,一样该法办法办!”
陈纪摇摇晃晃站起身,看着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已然活不成的宝驹,怔在了原地。
这匹马虽不是千里马,但也是匹良驹。更重要的是,这匹马陪在陈纪身边已有七八年,被陈纪当作亲人朋友一样。
片刻后,陈纪跪地抱头痛哭道:“老马啊!啊!老马啊!”
陈纪趴在马身上,哭得悲伤惨戚至极,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这却大大出乎了袁耀的预料。
袁耀已经做好了和暴怒的陈纪当街对峙的准备,却是没想到对方为了一匹马,竟哭得不能自己。
但事已至此,袁耀也没有回头路走,只能冷着脸:“怎么,我说的话不好使了?”
副将害怕袁耀,但却更害怕以性情暴虐的上司陈纪。
咬了咬牙,副将拱手道:“请公子恕我等不能从命……此事宜当呈报主公,由他定夺。”
“公子现在虽为扬威将军,领豫章太守事,但刑法民政诸事……公子无权过问。”
陈纪虽然违反了汉律中的“禁马众中”,在人群聚集处纵马,但并没有真正走车马伤杀人,因此量刑最多也就三十到五十鞭刑。
如果顺着袁耀的意思抓了陈纪,固然今天能讨到袁耀开心。但以后呢?陈纪就算被罢免了九江太守,也是自己的军中上级,弄死自己不需要第二句话!
袁耀笑了,什么小角色也敢在他面前说什么“无权过问”。
“你还知道我是扬威将军?很好!”
“那你该如何称呼本将?”
副将头上冷汗直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称呼不当。
“属下该称公子为将军!袁将军!”
袁耀笑道:“好,你既然知道我是扬威将军,领豫章太守事,可知道,我还兼领扬州都督事?”
“扬州都督?!”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声音。
扬州都督?
周瑜墨眉微蹙,感觉有些不对劲。
那副将也吃了一惊:“扬州都督?”
袁耀拔掉了头上的杂草,扯开了布衣,露出身上的锁子甲,让自己尽可能显得威武一些。
“不错,本将督扬州事,是为扬州都督!”
“论官职,陈纪是九江太守,我且问你,九江郡是不是扬州属郡?我督扬州诸事,我能不能治他的罪?”
副将冷汗直流:“是,是是是,都督自然能治罪!”
袁耀:“论军职,陈纪乃一裨将,位号在我之下;至于你就更不用说了……本将的话,就是军令!你可知,违抗军令,是什么后果?”
扑通~
副将直接跪了下来,磕头认错道:“末将怎敢不遵将令!”
一众士卒见副将都跪了,也一齐跪了下来。
“来人,捉拿陈将军归案!”
副将朝后招了招手,立刻爬起来数人,上前按住了陈纪。
陈纪被拖到了一旁,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又悲转怒道:“什么扬州都督,我怎么从没听过?”
周瑜和一众吃瓜群众一齐看向了袁耀。
都督扬州事?
这扬州都督和扬州刺史、扬州牧有什么区别?
我们怎么从没听过,扬州也有都督了?
副将也偷偷抬头,看着袁耀。
袁耀轻笑一声:“真是少见多怪!”
“尔等不信,问吾父便是!”
说完,袁耀招了招手,便是领着三个手下,扬长而去。
“刚才有冲撞鞭挞妇孺的,每人自己去领二十军棍,再负责给人看病治伤;没有扰民是正常来迎接我的,去袁府报我名号,领五百钱赏钱!”
丢下一句话,袁耀消失在了街尾。
周瑜神色怪异地看着街尾,久久挪不开目光。
这袁耀,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呐!
行事荒诞不经,却自有一套手段。
难怪能逐走诸葛玄、掳获刘繇、击退荆州军、一统了江右之地、名扬江淮!
倒真不是不学无术的泛泛之辈!
只是比起孙伯符来说……
周瑜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就连大桥跟他告别都没听到。
走在回桥府的路上,小桥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
大桥不由得来了气,质问道:“你这丫头,刚才又跑去哪啦?”
小桥扮了个鬼脸,晃了晃自己一双小小的粉拳,骄傲道:“当然是替你打登徒子去了!”
“那个好色之徒,一脸尖嘴猴腮,偷看了咱们一路!”
“不给他一点教训,他都不知道咱们姓桥的厉害!”
“你没有用父亲的名号吧?”
大桥露出了一丝担忧之色。
“当然没有!”
“被打的那人,不要紧吧?”
大桥又问小桥身后两个家丁。
两人忙摇头道:“小人们只是对其略施惩戒,没有下重手。”
大桥点了点头,这样的事,几乎她每次出门都会发生。
只是这一次,大桥心里有了别样的计较:“桥二,给你五百钱,现在回去给被打那人当汤药费。”
小桥和两个家丁顿时愣住了。
大桥忽然想起了那个人,解释道:
“打他是他该打,赔他医药费也是该赔。”
“去吧。”
“诺!”
小桥看着姐姐从袖里拿出一串钱交给下人,眼珠一转,直接跳到了大桥跟前。
晃着自己粉拳上擦破的一点皮,小桥扮做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姐姐你看,小桥为了给你出气,把手都蹭破了!”
大桥睁大眼睛看着妹妹的小手,突然伸手朝小桥手背拍了一下。
“哎哟!”
“姐姐干嘛打我!”
大桥嗔怒道:“谁让你去打别人的?”
“人家也只是偷看我们,并没对我们做什么。君子论迹不论心,你又何苦指使下人打别人一顿?”
小桥快速收回小手,吐了吐舌头,又跳到了一边。
走了几步,小桥蹦蹦跳跳又跳到了大桥身边。
“姐姐,你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大桥不想搭理她,只是走着自己的路。
小桥忽然满眼星星眼,捂着胸口道:“是周郎哇!是庐江的周公瑾,人称美周郎的那个!”
“就在南街口,我刚才去找姐姐没找见,却看见了他!”
“我一开始还以为看到了和姐姐一样的大美女,听旁边一个大婶说,我才知道他是美周郎!”
“哇塞,他简直和人家说的一模一样,面如美玉,唇若点朱,姿质风流,仪容秀丽!”
“如果能嫁给他,每天看着他饭都不用吃,觉都睡不着,做梦都能笑醒哇!”
大桥脑海瞬间浮现了周瑜风度翩翩的模样。
但下一秒,袁耀那气急败坏、痞里痞气的模样就乱入了。
捏了捏小桥的粉鼻子,大桥笑道:“看样子,我们的小桥情窦初开喽!”
小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胡说了些什么,顿时红了脸。
“我才不想着嫁人呢!”
“就算嫁,也要等姐姐嫁人以后才能嫁人!”
“……”
“姐姐,袁公子几时娶你呀?”
大桥一怔,眼中浮现出一抹伤感。
袁公子几时娶我?
傻妹妹,父亲的提亲,早已被袁公拒绝了。
也是,袁公子身份贵重,而汝南袁氏早晚成五世三公之家,攀亲附贵者趋之若鹜,纵使自己稍有些姿色,可桥氏又怎么能比过其他世家大族呢?
恐怕,袁家对袁公子,早有婚配之属了吧。
只是,袁公子对我的救命之恩,又何以为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