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口谕来得莫名其妙,砸得所有人脑袋发懵。
宋菁接到旨意便冲向了尚衣监,去找春桃。
而谢司宴则独自站在窗口,盯着宋菁的背影,眼里是风雨欲来的阴沉。
谁也不知道秦阁老是用了什么办法,不仅让小皇帝下了这道违背礼法的口谕,甚至为宋菁两人准备了一场喜宴。
不过两日,春桃便穿着尚衣监众绣娘亲手为她缝制的嫁衣,忐忑又欣喜地等着宋菁来娶她。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了喧闹声。
春桃一颗心砰砰作响,紧张又激动。
哪怕宋菁告诉了她所有真相,甚至是那个秘密。
她晕晕乎乎的,任由自己被牵着,簇拥着来到特意为两人准备的喜堂。
大红的喜绸被两人握在手里,她听到宋菁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宋菁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三个字的。
太荒唐了,一切都太荒唐了。
自己一个女子,竟然要娶另一个女子为对食。
春桃原本有机会离开这个吃人的深宫地,可眼下却要屈辱地与一个假太监成亲。
周围喧嚣的人群里,不知有几个是真心祝福的声音。
宋菁视线从人群里一一扫过,一抬头,看到了上首坐着的谢司宴。
他脸上显而易见的阴沉,是宋菁进宫这么久从未见到的神情。
他永远都是淡漠的、冷静的,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的掌控下。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的神情。
是的,谢司宴失控了。
他的情绪从未如此外显过,哪怕在得知自己喜欢宋菁时,都没有过这种心情。
也许是从宋菁穿上喜服的那一刻,也许是从宋菁欢欢喜喜去迎新娘的那一刻,也许是宋菁牵着新娘出现的那一刻,也许是两人对着自己要拜堂的眼下。
周遭一切的喜庆与欢快与他格格不入,胸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叫他恨不得把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杀了!
心脏上好像被人戳上了密密麻麻的针孔,他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哪怕所有一切都前功尽弃,哪怕宋菁会恨上自己,他也要将眼前这个人据为己有!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牵着宋菁离开这个鬼地方!
谢司宴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一身墨袍的谢司宴扯着一抹红风一般地冲出了喜堂。
只一个眨眼,两人便没了踪影。
而紫禁城的某个角落里,谢司宴将宋菁狠狠抵在桃树下,一双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
两个人都还在喘,喷出的气息相互纠缠,带着热浪叫人难以平静。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宋菁被吓坏了,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问:“爷……您……您这是干什么?小的……小的还没拜……”
“堂”字尚未出口,谢司宴猛地低头,两人鼻间相抵,双唇只差一寸便要相互倾轧。
宋菁瞳孔猛缩,还没反应过来,却听见耳边再次炸开一道低沉的惊雷。
“那么想拜堂成亲,我替她如何?”
谢司宴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蛊惑与隐忍。
“我……我……“
宋菁被震惊到语无伦次,“我”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懂我的意思?”
谢司宴喉头滚动,忍着急切循循引诱,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咬牙切齿。
“我的意思是,若你非要结个对食,我可以代那个宫女嫁你!”
“掌印三思!”
宋菁被吓昏了头,“咱们……咱们两个可都是太监!”
谢司宴闻言委屈垂眸,含着她的唇瓣含糊不清道:“无碍,只要你喜欢!”
与想象中一样的柔软触感,谢司宴一头栽进这陌生的感觉中,直到发觉面前的人死死抵住他的胸膛,才僵硬着抬起了头。
他盯着面颊潮红、双眼含泪的宋菁,不甘地问:“我不信你没有动情!”
宋菁闭上眼睛,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可小的真是太监……”
聪明如谢司宴,他马上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你知道我……”
宋菁偏过头,“对不起,爷,小的一直骗了您。其实那晚……小的什么都看见了。”
残阳微斜,带着一丝昏黄透过桃花照在两人的侧脸,让这一刻的静谧染上一丝悲凉。
忽然,谢司宴笑了。
“无碍。”
他用粗糙的指腹抹掉了宋菁脸颊上的泪水,“只要你喜欢,怎么样都可以。”
宋菁闻言愣住了,瞳孔闪烁不停地看着谢司宴。
她以为自己说出了这个秘密,谢司宴会暴怒,会忌惮自己,甚至会杀了自己。
没想到,他竟然……
可即便如此,自己也不能、没法回应这份感情。
她身上有太多秘密,牵扯太多人,不能对任何一个和这件事无关的人和盘托出。
“掌印,对不起。”
宋菁心虚地垂下了眸子,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后心里竟然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谢司宴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腮边,闻言僵住了身子。
“为什么?因为我们都是男的?”
“是小的……配不上您。”
听见她的回答,谢司宴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他自嘲一笑,缓缓放开了护在宋菁背后的手。
是他的错,他不该逼一个男人喜欢自己……
“你走吧。”
他声音又恢复了淡漠,整个人背对着宋菁。
宋菁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和那只被树干硌得发红的纤细修长的手,心里涌上一股酸涩。
见她迟迟不走,谢司宴冷冷撇过头。
“还不走?别迟了拜堂。”
一句话,仿佛一把刀插在宋菁心脏中央。
她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心一横,跪在了地上。
“爷,对食之事恐怕是秦阁老有意为之,小的自知能力低微,不能帮爷一二,不如自请去漳州,免得再成为您的累赘。”
话音一落,林子里一片寂静。
突然,一阵微风吹来,将树下的桃花瓣吹得随风起舞。
谢司宴盯着飘零的花瓣,良久才哑着嗓子道:“若这真是你所愿,那便去吧。”
宋菁走了,走得悄无声息,一如当初。
在无数次回头却无果后,终于翻身上马缓缓出了宫门。
而直到宋菁的身影终于再也望不见,送行的人也离开了,一道身影才至树后出现。
一如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