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拭目以待

宁津坊舟家,绮澜轩。

偌大的院子药香弥漫。

屋内,约四五十岁,面容有些灰败的女子正倚着软枕,坐起,在下人的服侍下喝下漆黑的药汁。

她轻咳着,拿帕子拭去唇上沾上的药渍,有些欣慰的笑起来。

“小虞儿是个有主意的,还为自己寻了个帮手来。”

“郎君随了家主,自幼聪慧,也好强,家主突然张罗郎君的婚事,郎君哪能乖乖听话,好在人是唐小郎君找的,人品该是没错的。”

老管家笑着,在舟容瑛的示意下,坐在了床榻边的椅子上。

“小虞儿的性子,一般人也拿不住他,他要胡闹,我早猜着了,可是身为母亲,临走前,哪能不计较孩子的将来呢,咳咳咳,这事是操之过急了一些,可是我不能不这么做,偌大的家业,到底是要惹来许多是非的,我总得在生前,挑个良人,镇住舟家的场子,免得她们欺负舟家没有女子撑起门户,对小虞儿起不好的心思,咳咳咳,那个唐门不就是个例子吗,我可不能像唐门前门主那样以为挑个不起眼,好拿捏的人,入唐门做赘妻,就能万事大吉了,我总要替小虞儿安排好一切,咳咳咳,那个东西准备好了吗?”

舟容瑛握住了老管家的手,毒入心脉,让她的身子格外的吃力,哪怕用力握着,都还是止不住的在颤着。

老管家含着泪,点头,“准备好了,只等着人选出来,就用上。”

“那就好”,舟容瑛实在太疲惫了,松开手,倒在软枕中,胸口微弱的起伏,“这几日来了多少人?”

“江湖许多门派的弟子都到了宁津坊,人数极多,约莫两三千人之众,老奴想着明日就是截止期限,已经让人赶着将人数统计出来,将资质不行,品貌下乘的都筛下去,然后再找画师偷偷的画下那些进入初选的女君们的画像,送来给家主过目。”

老管家帮主子掖了掖被子,将泪水憋回去,笑着回道。

舟容瑛叹了口气,抚着胸口,愁容不退,“我先时担心摆擂招赘妻,没多少名门正派的弟子愿意屈身参选,如今来了许多,我又担心都是为了舟家家业和长怀赋来的,到底是比武,刀剑不长眼,谁知道刀光剑影里有多少私心,若有好歹,只怕传出去,外人只会对小虞儿颇多微词。”

“那不如不比武了?”

老管家迟疑道。

“不比武?”

舟容瑛长眉蹙着,又一下散开,突然咳的厉害。

“家主,是老奴多嘴,老奴不该说这样的话。”

老管家连忙扶起主子,帮着拍背,懊悔道。

“不,咳咳咳,你说的有理,不如不比武。”

舟容瑛抚着胸口,脸色泛着微微的青色,虚弱道,“比武终究隐患多了些,想要试探一个人心思正不正,有没有足够的智慧,勇气,仁义,还是得去崖山石窟,咳咳咳,我要看看究竟谁能完成我的期望,再做决断。”

“家主是说舟家先祖布下的那个机关阵?”

老管家微微一惊。

舟容瑛手微微颤着,拍了拍老管家的手,“一切就交给你去办了,入不入阵,是生是死,与人无尤,你只管传话长怀赋就在阵中,一切皆看她们自己的意愿,与舟家无关。”

“老奴明白了,家主。”

老管家领命退下。

“不比武了?”

第二日一早,宁津坊登记造册的台子前,围满了人。

看着张贴上的告示,许多门派的弟子都露出了些许不满。

“闯机关阵?谁不知道舟家先祖布的那个机关阵有多凶险,这不耍人玩呢?”

“诸位,我家家主交代,凡参选中途谷欠退出者,皆赠银百两,此次机关阵中,所要取之物,乃是长怀赋,愿不愿入阵,皆看诸位自己的意愿。”

老管家站在台上,冲着台下拱手,言罢,便下了台。

“长怀赋?这意思是谁拿到,就是谁的?”

“蠢材,拿到了长怀赋,连舟家小郎君,还有舟家家业都是你的,这泼天的富贵,闯个机关阵算什么?”

“也是啊,闯了机关阵,若拿了长怀赋,美人,富贵,就都有了,哈哈哈,那闯一闯又何妨?不行再退,还能拿个百两银打道回府。”

人群中,笑声张扬。

方才还不满的人,一会儿个个蠢蠢谷欠动,跃跃欲试要闯阵的激动模样。

梁宣玉抱着剑,站在四位师姐旁,微笑挑眉。

八师姐手搭在她的肩头,“小十一,你是打算闯阵吗?”

此话一出,其余师姐都看过来,师妹们惊呼着围拢过来,七嘴八舌。

“十一师姐,那个机关阵真的很危险吗?”

“十一师姐,我也想去看看,十一师姐能不能到时候带上我呀?”

“啊,我也是,我也是,十一师姐也带上我吧?”

“机关阵,感觉好神秘,好有意思,十一师姐,你武功那么好,师妹几个就仰仗你了。”

九师姐站在八师姐身后,抱着胳膊,板着脸,嗤声,“那是玩的地方吗?要是断胳膊折腿,我看你们还笑不笑的出来?”

十师姐点头,一步迈出来,“舟家先祖机关阵,江湖之中谁人不是如雷贯耳,你们几个轻功都还没到家,连逃命的本事都没有,去了,只会给你们十一师姐拖后腿。”

七师姐一锤定音,“谁都不许去,候在阵外,等你们十一师姐出来。”

师妹们顿时蔫头耷脑,一个个都噤了声。

梁宣玉微笑,“师姐,那你们去吗?”

七师姐抬指点在梁宣玉额头,“这是招赘妻,你师姐们还舍不下这个面子,你去玩玩也就罢了,记得把握分寸,别真做了舟家的上门妻主,骊山剑派可丢不起这个人。”

“七师姐,这话可说岔了,我倒瞧着小十一还挺合适的,她若成了舟家家主,那咱们下回来,不就也不用出钱了吗?”

十师姐搂了梁宣玉肩,干脆打趣,“你说是不是,小十一?”

“十师姐,你要不和七师姐打一架?我看七师姐眼睛都快冒火了。”

梁宣玉指指七师姐方向,嬉笑,“你若打赢了,咱们再来谈谈出不出钱的事。”

“七师姐,嘿嘿,师妹我说笑呢。”

十师姐松了手劲,脚尖一点,一跃便没了踪影。

梁宣玉剑柄碰碰下巴,弯眸,“十师姐的轻功还是那么一骑绝尘。”

“小十一。”

七师姐没在意离去的十师妹,反而语重心长道,“一切小心,机关阵凶险重重,你不可掉以轻心。”

“知道了,七师姐。”

梁宣玉作了一揖,眉开眼笑的起身。

客栈厢房,师姐妹们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把酒言欢。

梁宣玉从席间退出来,被师妹们灌了不少酒,扶着栏杆,走路一步一停,看路都是晃的。

“玉姐姐。”

一道声音传来,那身影站在梁宣玉身前,接过了她的剑。

“舟小郎君?”

梁宣玉踱了两步,靠着柱子,漫不经心的笑起来。

“比武改闯阵了,舟小郎君,你的算盘,你的母亲怕是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也没事,我有法子让她认你。”

舟灵虞的身影晃成了三四个影子。

梁宣玉摇了摇头,轻笑,“认我?舟小郎君想做什么?”

“带你去见我母亲。”

舟灵虞的声音在客栈嘈杂的人声中有些缥缈。

梁宣玉神思混沌着,没听清楚,微微扬了扬眉。

“带什么?”

话音未落,梁宣玉感觉自己被扶在了一张榻上,莫名的飘起来。

风里,人声渐渐远去。

耳边寂静极了,鼻尖一阵药香钻了进来。

梁宣玉蹙了下眉,支着身子,屈腿坐起。

“舟小郎君?”

女君有些迷醉的眼望了眼四周,看到了一个有些严肃,却带着几分无奈神情的,约莫四五十岁的女子。

“你是……”

“梁宣玉,她就是我母亲。”

舟灵虞有些欢快的声音响起。

一杯醒酒茶喂到了梁宣玉嘴边。

梁宣玉品了品有些苦味的茶,喝了些,便推开了。

“你就是梁宣玉?”

舟容瑛倚着软枕,轻咳着,带着笑说道,“倒是生的一副好样貌,小虞儿在我跟前夸了许久,我看的出来,你很合他的意。”

“舟家主谬赞。”

梁宣玉摁了摁眉心,酒醉,让她昏昏沉沉,分不出多少心神应付这样的对话。

舟容瑛脸上一抹深思,“梁女君,打算闯阵吗?”

“舟家先祖机关阵,谁会不想闯闯呢?”

梁宣玉微微抬眸,盘腿坐起,有些慵懒的支起下巴,玩味的笑。

“那我拭目以待梁女君闯阵成功。”

舟容瑛脸上的笑带着深意。

接下来,舟容瑛似乎说了许多,梁宣玉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一个时辰过去。

梁宣玉已经彻底醉了,对方才的话全无印象,闭上眼睛,沉睡了过去。

“梁女君?”

舟容瑛唤了一声,而后徐徐笑起来,灰败的面色似乎红润了些。

“小虞儿的眼光不错。”

“那家主……”

老管家候在一旁,看着侍卫将榻原路抬回。

“我希望小虞儿无忧无虑。”

舟容瑛躺了下去,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了。

“将东西备下……我去之后……让小虞儿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