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离开唐门,上了马车,梁宣玉抱着剑,坐进车厢,再到车队启程,梁宣玉也没再听到阮言卿说一句话。
女君微微挑眉,眸底露着笑,“小郎君,方才的场面是突然了些,可是雨花楼楼主后来也说了那不是他亲弟弟,唐青言不过是杨依夙杀了亲子,顶了名头的私生子,为了光明正大霸占唐门的一步棋而已,人家只是报了家仇,理所当然的清理门户,可不是什么自相残杀的惨剧。”
“小郎君?”
梁宣玉唤了一声,说了半天口都渴了,可是小郎君依旧不言不语,虽然以往也是这幅清冷少言的性子,但总觉得这次有些不一样。
梁宣玉说不上来哪不一样,剑柄从左肩换到右肩,微微俯身,“莫非你是在为那双生子之说耿耿于怀?”
阮言卿微微抬眸,系着面纱,眉眼清清冷冷,依旧不答。
梁宣玉笑起来,手肘搁在膝盖上,支起下巴,“看来我得给小郎君说个故事了。”
梁宣玉眉眼微弯,直起身子,将长剑搁在几案上,双手交叠,下巴一搁,支着身子,语调轻快,“这是一个很久很久前的传说,因为太过久远,很少有书册会记载,不过谁叫在下博览群书,见识广博呢。”
梁宣玉微微挑眉,“小郎君,你一定不知道在乾国还未建立前的数百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叫胡国的国家,那个胡国皇帝呢,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在内忧外乱之下,愣是让胡国在周边大国的角逐中幸存下来,大臣们呢,当然拥戴这样的皇帝,于是除了操心如何辅佐皇帝,还记挂皇帝膝下空虚,胡国皇帝很听劝,就指了一个近身的宫侍做君侍,可谁想到啊,那君侍是运气不错,没多久就怀了皇帝的孩子,可是生产那日,因着双胎难产,一尸三命,于皇帝而言,期待已久的子嗣一下没了,是有几分伤心,原本罢朝一日,以做吊唁,也就过去了,可是不知是谁在民间放风声,说是皇帝天命不授,又是天灾又是大旱,全是皇帝惹怒了上天,才会让未出世的孩子夭折,这一时间,谣言四起,朝堂上,为了应对此事,出什么主意的都有,有要童男童女祭天,告慰上苍,有要大兴佛寺,请神保佑胡国基业,凡此种种,皆是劳民伤财之举,胡国皇帝自然不肯这样破费去堵一个无稽的谣言,索性都怪罪在了那没出世的双生子头上,自此双生子刑克双亲的谶言便广为流传,被世人视为不祥之兆,大则动摇国本,小则,家门不幸,胡国皇帝未曾料到会有如此深远的影响,以致双生之子还未睁眼便被弃如敝履,此举可谓是平添无数杀孽,胡国皇帝无奈,然金口玉言不可更改,只能在临死之时,要求史官执笔肃清此谶言,只是自她去后,战乱频繁,书册流失民间,谶言却至此流传至今。”
女君说完故事,给自己倒了杯茶。
车厢内安静极了。
梁宣玉饮完茶,眉眼含笑,“小郎君,可释然了?”
阮言卿凤眸倒映着女君的身影,良久,才道,“梁宣玉。”
“嗯?”
梁宣玉挑了下眉,把玩着茶盏,弯眸轻笑,“小郎君,想说什么?”
“这是你胡诌的吧。”
阮言卿微启唇,玉碎般沁凉音色带着微微的起伏,看着女君,眸中似有情绪涌动。
“可双生之子刑克双亲之说,亦是毫无根据,小郎君,计较我这故事是凭空杜撰,怎么对同样是谣传的迷信之言却兀自沉浸呢?”
梁宣玉并不矫言自己所说是真,反而另辟蹊径,微微戏谑道,“小郎君以为我之言有理无理?”
阮言卿凤眸轻垂,“梁宣玉,你很不一样,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不一样?
梁宣玉眸光兴味,有那么一丝丝的好笑,“如何不一样?”
梁宣玉支起下巴,一副洗耳恭听样。
“小郎君,是在夸在下吗?”
阮言卿系着面纱,凤眸清清冷冷,闭口不言。
“怎么不继续说了呢?哪儿不一样呀?小郎君?”
女君前倾身子,语气欢笑,“没想到小郎君也会有夸在下的一日,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呢。”
梁宣玉语气逗弄的太过明显,丝毫不觉这话足以撩拨沉寂而又冰冷的心湖泛起涟漪。
阮言卿衣袖下指微微蜷了下,侧首,冲着侍儿下令,“请梁女君出去。”
侍儿听见主子下逐客令,自然不敢耽搁,当即送客道,“梁女君,我家郎君请你出去。”
梁宣玉再度被‘请’出了马车。
女君从马车上下来,上了马,抱着剑,剑柄碰碰下巴,微微挑眉,“小郎君,也不像恼了,怎么突然赶人下车呢?”
女君看了眼头顶极盛的灿阳,叹气,“这日头也怪晒人的……”
...
“你说梁宣玉是和那位一起赴的喜宴?”
宋溪正翻看着最近几日来天一楼的权贵世家们在厢房内被抄录下来的谈话,她正烦躁怎么找不见御史所在厢房的谈话记录,听见属下来禀,眉心蹙紧,脸色有些难看。
“她们关系看着如何?”
“送回来的消息说,梁宣玉时常与那位共乘一车,好似关系有几分亲近,但再多的,就没有了。”
侍卫回禀。
“有几分亲近?我要的是这样模棱两可的消息吗!一群废物!”
高高的几叠录册,宋溪翻阅的心浮气躁,径直往地上一砸。
“是属下无能。”
侍卫跪地,急急认罪。
宋溪拿起酒壶,灌下一口酒,‘砰’的一声,砸在侍卫身上。
“滚!去给本楼主查清楚她们的关系!”
“诺。”
侍卫不敢躲避半分,石更生生接了,应声后,忙退了出去。
宋溪站起来,将高高的几叠录册挥在地上,又踹了好几脚长案。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楼主。”
一个侍卫推门进来,将竹筒奉上。
“怎么回事?”
宋溪接过,看着上头的封漆,旋开了盖子。
侍卫回禀,“凉州宁津坊舟家突发变故,这是从凉州发来的三百里加急密笺。”
“宁津坊舟家?”
宋溪脸色一变,“是坐拥数千海船,精通海船制造的宁津坊舟家?”
“是。”
侍卫应声。
宋溪急急展开密笺,急不可耐的看下去。
宁津坊舟家,号称海上船王的舟容瑛重病,传闻舟容瑛年少时曾踏足各国水路,海路航线,到了中年一一将其绘制,制作成了一副巨大且详细的海上,水上舆图,将其命名为长怀赋。
此长怀赋意义重大,无论是入侵各国,还是通商航运,得之,简直犹如神助。
更何况,舟家还有精密绝伦的海船制造技术,犹如源源不断的金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价值更是不言而喻,无可比拟的宝中之宝。
如今密笺上所言,舟容瑛重病,膝下独有一子,谷欠招赘妻,掌管家业,不日便将摆擂以比武抉择赘妻人选,全数托付身家。
可谓是天降大喜,实在是诱人无比。
“招赘妻?”
梁宣玉才与车队分开,便被宋溪请到天一楼,相谈要事。
听见是凉州舟家,微微挑眉,“楼主怎会想到在下?”
“事出紧急,既然是擂台比武,又要求来路清白,出自名门正派自然是再好不过,我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宋溪亲自沏茶,推到梁宣玉眼前,脸上笑意不停歇。
她自然是有思量的,既然那位一直表现的与梁宣玉有几分亲近,她为何不试探试探两人究竟有没有到她所想的那种程度,若是,便是离间二人的最好时机,若不是,她便从那位的障眼法中跳了出来,还能随时摆他一道,回敬几次受的鸟气。
二则,梁宣玉武功不错,又是初来乍到,底子干净,几番动作,已在洛州声名大噪,光凭这个便不可能被筛下来,极有可能成为最后赢家,入主舟家。
三则,梁宣玉才来天一楼不久,郎主尚不知她的存在,若长怀赋到她手上,她再想法将人笼络到自己麾下,那么长怀赋到手,便是自己的功劳,舟家也相当于掌握到了自己手里。
那么跻身清风堂上首之列,协理堂内事务岂非指日可待?
宋溪算盘打的极响,看着梁宣玉,就像是看着个香饽饽,热络极了。
“梁女君品貌武艺皆是上乘,那舟容瑛独子舟灵虞亦是一个美人胚子,你们若成了好事,岂不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世间佳话?”
梁宣玉翘了腿,手搁在剑鞘上,顶着剑柄,一下出鞘,一下又回鞘,半晌,支了下巴,微笑,“那请问楼主,我又有什么好处?”
“美人,家财,世人所求,无非此二种。”
宋溪举杯,笑意满脸,“梁女君,还不知足?”
“楼主真是爱说笑,美人,家财,只要在下愿意,唾手可得,何必非要大费周章的跑这一趟?楼主,你的诚意未免太低了些。”
梁宣玉拿起剑,作势起身,“楼主贵人事忙,在下告辞。”
“慢着!”
宋溪搁下酒杯,紧紧盯着梁宣玉背影,后槽牙一磨。
“你想要什么?”
梁宣玉轻笑一声,背过手,剑柄好整以暇的轻敲着肩背,“权力,生杀予夺,能越过律法,断人生死的权力。”
她回过身,漫不经心的挑眉,“敢问楼主,你给的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