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玉难得噎了下,抱剑微笑。
“小郎君,伶牙俐齿,字字珠玑,在下甘拜下风,这就向你赔罪如何?”
“如何赔罪?嘴上说说吗?”
阮言卿将棋子收入棋盒,阖上棋盖,凤眸微抬。
“小郎君,想让在下如何赔罪?”
梁宣玉微微俯身,剑柄从左肩换到右肩,有些兴味道。
“此去唐门,你不得离我半步,还有将你这些东西都去了。”
阮言卿凤眸目光从女君袖间露出的荷包一角掠过,眉眼淡漠的落在女君脸上。
“简直不堪入目。”
梁宣玉眉梢一跳,看向自己袖间,不意外的看到袖间塞不下的荷包露在外头,粉色香囊上绣着合欢花,隐隐的还能瞧见一行小字。
不堪入目?
梁宣玉拿出一个抛在手间,眉梢微扬,“就是些男儿家的小玩意儿,哪里有小郎君说的这般不堪?”
“你去还是不去?”
阮言卿凤眸清冷,只坐着,眉轻蹙,仿佛女君不照办,便要生恼。
生恼?
梁宣玉眸光微动,放下了手里的荷包,之后又从袖间掏出了数十个颜色不一,绣样雷同的香囊,皆是鸳鸯,大雁,合欢花,双飞燕之类,藏着男儿家小心思的绣品。
阮言卿目光轻扫一眼,凤眸可见的微微泛起冷意。
“就这些?”
“这些是不好拿出去让人瞧见。”
梁宣玉剑柄碰着下巴,微挑眉梢,“可是帕子是拿来拭剑的,又轻便,又不会藏不下,有什么打紧?”
阮言卿眉眼清清冷冷的,抬眸看向丝毫不以为意的女君。
“拭剑?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所谓的真心的?”
“……”
梁宣玉坐直了些,抱着剑,再次噎了声。
“出去”,阮言卿垂眸,玉碎般沁凉的音色平起波澜。
梁宣玉耳朵微痒了下,余光瞧了眼系着面纱的冷面小郎君,这是真恼了?
梁宣玉站起身,剑拿在手里,指腹摩挲剑鞘,没想到小郎君还会心疼其他人?
几张帕子而已?
不拿来拭剑,拿来做什么?
梁宣玉心里摇头,她果然还是看不透小郎君的心思。
帘子掀起,又放下。
车厢内,棋案上荷包堆成小山,不一的颜色,扎眼又凌乱。
阮言卿看向侍儿,“收拾干净。”
侍儿极快的拾掇了棋案,将棋案拭了又拭,低着头,询问,“郎君,这些香囊该如何处置?”
“送回去。”
阮言卿拿出了账册,毫无波澜的说道。
“诺。”
侍儿走到车厢门边,掀起帘子,召了一个侍卫近前,将一堆香囊递出去,传达主子的意思。
侍卫领了命,带着香囊,掉了马头。
梁宣玉瞧了眼,冲着车厢边还未回身的侍儿,眉眼含笑,“你家郎君这是要做什么?”
“郎君说,送回去。”
侍儿往车厢里瞧了眼,未曾受到阻止,便道。
送回去?
梁宣玉拽着缰绳,想到方才小郎君们春心碎一地的模样,微微挑眉。
确定不是雪上加霜?
小郎君这是心疼那些小郎君,还是要替她斩桃花?还是……
梁宣玉忽而笑了一声,摇头,怎么可能?
车队行了两个时辰,没多久就到了唐门。
后山密室被盗,林子烧了大半,并没有影响今日的婚礼。
唐门依旧张灯结彩,隆重又铺张,红毯铺出了将将两里,迎客的下人侍卫们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车队一停下,便有穿着体面的下人上前问候,看了请柬后,便满面笑意的在旁恭候。
“小的代门主迎郎君入席。”
车厢帘子掀开,阮言卿扶着侍儿的手下来,未曾瞧梁宣玉一眼。
梁宣玉抱着剑,跟在后头,打量着周遭赶到的门派,一路进了唐门。
此时日头悬在头顶,日光刺目。
唐门备了解渴的茶水,花厅里,人声喧闹。
梁宣玉有些意外的看着阮言卿入了上首的席面,系着面纱,依旧清清冷冷的,唯独眉轻蹙着,好似有些不耐。
梁宣玉看了眼周遭,明白是太吵闹了,扰了喜静的小郎君清净,微微露出抹笑。
既不喜,何以非要来?
阮言卿似有所感,目光侧来,与梁宣玉对了个正着。
小郎君的眉眼顿时更冷了,一下收回目光。
梁宣玉剑柄碰碰下巴,眉眼微扬。
她心里说的话,莫不是小郎君能听到?
怎么好似又恼了?
“诸位,诸位,今日是我唐门与仓阴派联姻的大日子,感谢诸位百忙之中赶来捧场,杨某在此谢过诸位给杨某脸面,今日杨某在此宣布,往后在江湖上我唐门与仓阴派便是同气连枝,不分你我,谁要是敢在江湖上挑衅仓阴派,便是与我唐门过不去,我唐门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个身着黑锦虎纹袍,外罩无袖绯红罩衫,面目带着文气阴柔,约四十左右的女子走入花厅,冲着在座的宾客拱手寒暄。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略有些英气,却被酒色浸染,显得似是羸弱几分的,约五十左右的女子,同时朝着宾客们拱手露着笑。
“仓掌门好福气啊,女儿能娶上唐门主膝下视若珍宝的小郎君,恭喜,恭喜。”
“今日唐门和仓阴派大喜,恭贺唐门主,仓掌门。”
“同喜,同喜,诸位请入座,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了,唐门备下不少好酒,请诸位尽兴。”
在座不少宾客皆是素日巴结唐门的,当即你一言我一语恭维起来。
杨依夙一一应了,道贺回去,示意大伙入座。
梁宣玉目光转移,看着唐门门主杨依夙与仓阴派掌门仓简絮,一时露出兴味。
装的还真是一派和气,瞧不出一点怨气啊。
此时,众宾客入座,喜乐奏响。
杨依夙坐在上首主位,主位左侧仓阴派掌门仓简絮跟着落座。
一身喜裳的新人成双成对缓缓迈入花厅,在众人见证下,就要跟着司仪唱词跪拜天地。
梁宣玉抱剑,看向大门外。
果然,一拜还未磕全,外头便来了不速之客。
唐青殊拍着掌,美艳的脸明晃晃的挂着笑,从门槛上迈过。
“唐门大喜,唐门主送请柬,怎么独独落下了我雨花楼?”
“逆子!今日你弟弟大喜,你来捣什么乱!”
杨依夙拍案而起,破口大骂。
“呵,弟弟?唐门主贵人多忘事,难道你忘了自己曾经做下的丧心病狂之事?你也好意思敢自称唐门门主!”
唐青殊一挥手,身后顿时出现了数百名着黑甲的侍卫,一声令下。
“给我拿下杨依夙!生死不论!”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谁也没想到一个男儿大闹婚礼,竟还说动武就动武,敢如此挑衅手段阴狠的唐门。
数百名着黑甲的侍卫手起刀落,血沫横飞,与杨依夙的爪牙打成一团。
杨依夙面色黑沉,牙关气的咯吱咯吱响,一掌拍毁了长长的喜案。
“给我杀了这个逆子!杀了他!”
仓简絮跟着站起,畏惧唐门势力,忙看向站在花厅中央,还未行完婚礼的唯一女儿。
催促,“洛云,你还愣着做什么!杀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
仓洛云一身喜裳,眉眼堂堂,有着男儿家的秀丽,却不失凛冽正气,品貌出众,光站在那,就能感受到她由内而外的刚毅,一点儿也不会让人因为她偏男儿的阴柔相貌而轻视于她。
看热闹的宾客一瞬将视线集中在她的身上,纷纷露出赞叹。
苍阴派式微至此,没想到少掌门倒是意外的优秀。
可仓洛云却并没有亮出兵器,她站着,看着这场闹剧,对于母亲苍掌门的催促充耳不闻。
“仓洛云!想想你爹爹!你要学他一样不肯听我的话吗!”
仓简絮话里似有隐含之意。
梁宣玉眉梢微挑,看着仓洛云眉眼挣扎,最后接过手下递上的长刀,步履向前。
梁宣玉只瞧一眼,便知仓洛云武功不低,不是唐青殊带来的那些人能应付的了的,当即放下手,拔出了长剑,飞身上去。
‘铮------’
刀剑相接,一阵刺耳嗡鸣。
梁宣玉拦下了砍向唐青殊的刀刃,微笑着,眸露兴味。
“少掌门刀法不错,在下一时兴起,不知可否讨教几招?”
虽是问话,梁宣玉挥剑的速度却丝毫不减,不顾刀锋劈将下来的沉猛,剑招直逼仓洛云命门。
仓洛云不得不后退,避其锋芒,被梁宣玉带着往外头打去。
花厅内,上首席面间,阮言卿握紧酒杯,凤眸眸光一瞬微凉。
“来人!来人!还有你们!还不快动手!等着本门主来请你们动手吗!”
上首主位,杨依夙怒不可遏的吼声响彻花厅内外。
在座宾客巴结唐门的小门派与宵小听到话,不敢迟疑,当即亮出兵器,加入了混斗。
当下,安坐在席间看热闹的宾客寥寥无几。
阮言卿从席面上离开,往西厢廊而去。
那是唐青言盖着盖头被侍儿扶走的方向,护卫他的护卫不下五十人。
阮言卿凤眸清冷,冲着侍卫下令,“去寻梁宣玉。”
话音未落,当即两个侍卫领命退下。
此时,梁宣玉轻盈的落在树梢,剑锋直指仓洛云。
“杨依夙可不是什么好人,有人大闹婚礼,于你而言,并非坏事吧,少掌门。”
“是不是坏事,与你何干。”
仓洛云刀法沉稳刚猛,劈砍犹如切瓜一般,刀锋所及,无不寸断崩裂。
长剑轻灵迅捷,两厢交击,受制颇多。
梁宣玉飞身后退,落在瓦檐,轻抚长剑,微微笑起来。
“是与我无干,不过少掌门,你这样丢下你的夫郎真的好吗?”
梁宣玉将长剑收入剑鞘,搁在翘檐,在仓洛云一瞬的凝滞与疑惑中,徐徐掏出了腰间软剑。
“未免新郎君等急,你我不如速战速决?”
梁宣玉眉眼含笑,一瞬跃空而来,剑动破空之声似龙吟风裂,缠上的那一刻,剑光粼粼,灵巧更甚长剑,每一击都让人防不胜防。
仓洛云很快显出了劣势,长刀阵势大乱,劈砍间,耗力更甚,难免后力不及,落下空子。
梁宣玉软剑一挑,剑身柔软,直逼向仓洛云腰间玉带。
本只是戏弄,却不想仓洛云竟脸色大变,惊慌中一下踩空。
‘噗通’一声。
红色身影消失在荷塘内。
水花溅起,阵阵涟漪。
梁宣玉落在石上,软剑握在手中,微微挑眉。
“少掌门?”
荷塘平静,了无回音。
梁宣玉咂舌,“她竟不会水?”
梁宣玉沉默了下,将软剑收回腰间,吸了口气,一瞬跳入荷塘。
转瞬,水面波动,红影被捞起。
梁宣玉将人晾在草地,拍了拍仓洛云的脸,“少掌门?仓洛云?喂,醒醒?”
“不会真淹死了吧。”
梁宣玉眉微挑,观察了下,手伸向仓洛云腰带,将扣的有些意外紧的腰带解开,又去解她衣裳。
“怪了,喜裳也就罢了,怎么里头衣裳还如此繁复?勒着不闷气吗?”
梁宣玉奇怪着,一件件解开了仓洛云身上束缚。
随着衣裳越松,仓洛云的呼吸开始顺畅起来。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梁宣玉神情的错愕,她一下收回手,飞到翘檐上,迎风冷静了下,拿回长剑,又落回到仓洛云身侧,移开脸,用剑鞘挑起那散开的衣裳,盖回到仓洛云身上。
“你……”
剑鞘收回刹那,被人死死握住。
梁宣玉侧头,握着长剑,松了紧,紧了松,最后装作无事发生,扬起笑。
“你醒了?”
“你看到了。”
仓洛云却开门见山,眉拧的死紧,一下坐起,又站起,捂着要散不散的衣裳,脸色薄红,不知是羞是气。
“你不许说出去!”
“不然我杀了你。”
梁宣玉避开,“好好好,少掌门,你还是快将衣裳穿上,免得,免得着凉。”
梁宣玉事到临头,玩笑也不敢宣之于口,连话都说的委婉。
仓洛云一下松了剑鞘,背过身,拾掇自己。
一阵衣裳窸窣过后。
仓洛云转过身,却见方才还在自己身后避嫌的人,又跳进了荷塘。
“你做什么?”
仓洛云神色复杂的望着被水面淹没大半身影的女君,耳垂也跟着发烫。
“给。”
梁宣玉再次冒出水面,一步步走向岸边,笑着递上长刀。
“习武之人,总不能没了兵器吧?”
仓洛云心口微微跳起来,看着水面涟漪阵阵,倒映着自己和梁宣玉,一声不吭的接过。
“你放心,今日什么也没发生,你依旧是仓阴派的少掌门。”
梁宣玉从水面跃出,落在仓洛云身边,抱剑轻笑。
“嗯。”
仓洛云低低应着,眉眼轻垂。
“还有……”
女君开始正色,轻声,冲着红影郑重一礼。
“对不住,原是我不知轻重。”
仓洛云脸色红透,一时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应这句话,情急之下,飞身遁走。
梁宣玉站在荷塘边,礼施到一半,见人离开,却是松了口气。
最难消受美人恩,好在躲过一劫。
“不过这少掌门还真是让人意外。”
梁宣玉摇了摇头,有些唏嘘。
一阵风吹过,吹皱荷塘绿波。
女君抱剑,微微蹙了下眉,怎么觉得好像忘了些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