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最好的医院,儒雅的袁孝华陪同妻子方玉红做着各种孕期检查。
方玉红的肚子已经大到显怀,连行动都有些不方便。袁孝华耐心细致的照顾着她,不让她操心任何事。方玉红也时不时的替他拉拉衣袖,拿掉掉落的一根头发。他们几乎不去注意与自己无关的任何人任何事,眼里只有彼此。他们看彼此的目光是那样的专注、温柔,细腻得犹如千年万年的永恒。
而同时同一空间,也有一道专注,但热切如望梅止渴般的目光追随着袁孝华。这道目光属于陈雪冰。她躲在远处的角落、门后、窗外等处偷偷的看着袁孝华的一举一动,眼神由最初的焦虑、迷茫、困惑渐渐安稳下来,直到最后的憧憬、爱慕、向往……
她眼中幻化出袁孝华陪伴的不是方玉红,而是她自己……
她自己依偎在袁孝华的身边,摸着隆起的肚子幸福而满足……
然而一只粗糙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幻想中抓回了现实。
当陈雪冰看到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母亲时,她已经被母亲抓着胳膊疾步走向门诊楼外的院内花园。她明白母亲此举的意图,没有反抗,只是恋恋不舍的回望还在陪着方玉红的袁孝华。
而那里,袁孝华始终专心致志的陪着方玉红根本不知道陈雪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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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里,陈雪冰从呆愣中猛地清醒,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
恐慌之情立刻涌上心头,素来冷静的她再也无法靠自己的毅力去平复心情。这种恐慌远远大于当初她得知袁孝华和方玉红要订婚的消息,乃至于她觉着只有看到袁孝华,她才能有勇气面对将要发生的事。
“就只是不能嫁给你!”
爱情包含什么她是清楚的。
曾经,为了学好英语,她几乎看过能看到的所有英文原著小说。那些小说对情爱的描写有的含蓄、有的露骨、有的细致入微,也有的意境取胜。
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两情相悦,也没有见过任何一具男人的身体,即便书中描绘的再详细也终归停留在文字上,具体如何她完全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她每每看到情/潮/高/涨的情节时会面红耳赤、身体躁动。她不敢多看,却又忍不住把那些亲昵的情侣想象成自己和袁孝华。
然而,她完全无法想象那个人是章文宣,不,应该说她连想都不会想到章文宣。
实际上,她从来不认为章家会接纳她,即便是“算了,就这样吧”的时候,她也仅仅是贪恋章文宣在那一刻让她体会到的温情,但那点温情仅仅维持到新年宴会,章文燕和李敏仪就让她把这点温情也舍弃了。同时,她也暗暗的松了口气。
理智上,她知道这是她实现阶级跨越的捷径,可情感上她无法接受,无法抛却自身感受的完全以理智行事。
知道怎么回事,也知道该怎么做,但却做不到,这是人生致命的痛苦与宿敌。
所以,陈雪冰从听说章文宣绝食,到主动参加方子杰对付章湘元的局,她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她从不认为自己真的会跟章家,会跟章文宣有什么瓜葛。
可是现在,章家突然接纳她做章文宣的姨太太,而她第一时间就凭着本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不后悔拒绝,却害怕随之而来的风暴:高贵的章家无法容忍不知好歹的人,会认为她这是在羞辱章家……章家能让她丢掉费尽心思得来的工作,也能牵连到父母和两个妹妹,说不定还有办法逼迫她就范然后再羞辱她……
她一想到这些立刻如坐针毡,后悔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虚荣心作祟下,明知章文宣打什么主意,自己还是半推半就的虚与委蛇,只为贪图那与众不同的飘飘然,只为转移袁孝华订婚及结婚带来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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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花园,陈母抓着陈雪冰的胳膊把她强拽出门诊楼,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方玉红的外衣和提包。
陈母看到左右无人,才放开她,近乎哀求的说道:“孩子,你到底要妈怎么说你才不再做这种蠢事。”
陈雪冰忙讨好的伸手环抱住母亲的腰,撒娇道:“对不起,妈,这次我不想要了!”
不管章家、章文宣怎样报复,哪怕要她死,她也不能接受袁孝华叫她“舅妈”,况且她在设想完最坏的结果后,也想到更有可能的结局:高高在上的章家根本不把她这种出身的人放在眼里,这从之前十多年的经历中就足够验证说明。章家如今答应只不过是唯一继承人以死相挟后的折中方式,肯定不是真心接纳她,说不定只是哄哄章文宣,待章文宣跟李敏仪结婚后就会翻脸不认账,而那时候章文宣再闹也成了强弩之末……她要承受就是羞辱、诋毁、谩骂,至于工作……她非常舍不得,但与章文宣在一起相比,她宁愿选择不要。
陈母听着她莫名其妙的话,不解道:“什么,什么不想要了?”
陈雪冰柔声说:“下次,下次不管是谁,只要条件合适我就一定抓住,您再忍忍,我一定会接您离开方家!”
陈母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叹气:“你别管我,只管好你自己,妈就知足了。章少爷的事你也别太难过,成的可能性起头就不大!”
陈雪冰笑了,抬头看母亲说:“所以下次我一定找个更好的,气死他们!”
陈母疑惑:“你又打什么主意呢跟妈说清楚。”
陈雪冰笑着搂住母亲再次撒娇说:“哎呦我的妈呀,我能打什么主意,少爷已经成亲,章少爷又嫁不得,可不只能再找机会嫁别人,难道还能一棵树上吊死不成。”伺机转移话题说:“对了,妈,爹跟厂里的工友去给日本人修营房也有日子了,还没消息说什么时候回来?我最近听了很多不好的传言,说去的人都是死路一条根本不可能再回来。”
陈母心思果然立刻就转了,担忧:“我也听说了,还问过老爷。他说他正在跟日本人商量,让你爹他们回来歇歇换批工友轮休一下。所以,我寻思着应该不会有事,帮日本人修营房的又不止咱厂,凡是在那边办厂的不都派了工友过去,加起来总有三百多人呢。要是三百多人都死了那可不是小事。”
陈雪冰撇嘴,不满的说:“可没见过像我爹那样主动要求去的,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纪和身子骨。”
陈母:“他的心思我到明白,因为那些风言风语压根就没人主动去,他即是厂里的老人又是干部,总想着替老爷分忧,主动站出来起个带头作用是最好的,难不成还让老爷少爷亲自去?”
陈雪冰听着这老生常谈的理由就感到厌烦。
她的父母从小就教育她要把方家当成天、当成地、当成一切,所有行动都要把方家第一位。她早就被这种想法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当下,她强忍着才没有打断母亲的话,道:“少爷辞掉政府的工作进厂也有半年啦,你看着他还习惯吧?”
她这话到提醒了陈母。
陈母哎呦一声,忙抱着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哎呦,瞧我光顾跟你说话忘了正事,小姐应该要检查完了,我得赶紧把衣服给她送过去,你快回学校,别在外边乱溜达啦!”迈步奔向门诊楼,又停下来不放心的回头说:“雪冰,你以后别总在少爷小姐周围晃荡,要是让他们起疑心就不好了。还有,你真没什么事吧?”
陈雪冰笑呵呵示意母亲快进去,为了让她放心,还扮了个鬼脸。
(本节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