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云甲悲痛不已,放声恸哭,众人也止不住泪流满面。
好半天,涂云甲才揩了眼泪,振作道:“朱大郎表面上老实肯干,吃苦耐劳,我家也甚为满意,也从未短过他的工钱和吃食,都是和其他伙计一样对待。可他就是豺狼虎豹,蛇蝎心肠,要了我全家人的性命!”
众人无比愤慨:“倭寇不是人,是畜生,是虎狼!”
涂云甲强忍悲痛,继续道:“因我家到了晚上,米铺上板打烊后,二进和三进之间的门也要上板,我们主家和前面的米铺、库房和伙计之间就隔开了,所以,晚上前面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后面并不是很清楚。”
涂云甲顿了一下,继续道:“今年,大约是七月的一天,我家海掌柜告诉我说,他发现这朱大郎晚上常常离开米铺,行踪诡秘,而且常常是整夜不回铺子,有时身上还泥水淋汤、脏了吧唧的,也不知道搞什么鬼。有一天,海掌柜跟踪他到了长乐巷,可转了几圈后就不见了,非常疑惑。后来问朱大郎,可他却矢口否认,还说是海掌柜老眼昏花,认错了人。”
他顿了一下道:“后来又有一天,海掌柜告诉我,这朱大郎有一天晚上喝醉了酒,说梦话,几里咕哝的,一句话都听不懂。既不是殿州土话,也不是中原官话。海掌柜以为他说的家乡话,也就没有太在意。大人啊,我竟是个瞎子聋子啊,竟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倭语!”
众人议论纷纷。
刘奇又问道:“十八日那天的事情你也说说。”
涂云甲道:“十八日那天,听说倭寇进了殿州城,我就出衙看一看,没想到一出去就看到我娘子死在府衙门前,肚子都被豁开了,可怜我的儿子啊,还没有睁开眼就死了!喔喔喔……”说罢痛哭起来。
刘奇也擦了一下眼角,道:“涂书吏悲苦,你且歇息一下。他因为和倭寇朱大郎搏斗,一条右手臂被朱大郎砍了下来,一条命还是军营的别军医所救。他受伤严重,身体不好,体力不足,可能声音有点小,大家须得安静一些听!另外,以防万一,还得请别军医候在旁边,以防不测!”
众人点点头,果然安静了下来。心里都夸刘奇不似陶荣浮夸,是个体贴入微的实诚人。
陶敏、陶荣父子互相一对眼,皆是十分失望。看来今天名堂宣告、整死李旺有点困难,还得另找机会。
这时,四个军汉打府衙外面抬进来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的正是海云。他已经缺了右臂,又是刚刚从鬼门关被救了回来,自然是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刘奇道:“海云兄弟,我问什么,你慢慢说来,不急。”
海云躺在担架上,虚弱地点点头。
刘奇道:“涂家和米铺,现在只有你和涂书吏两个幸存者。事发时,涂书吏还在堂前记录,所以,你应该是最清楚前因后果的。你且慢慢道来。”
海云挣扎着坐起身,一个军汉赶紧上前扶住他。海云有气无力,缓缓地道:“腊八日,因为与我自幼定亲的岳父、岳母家发生变故,这几日,我都是在北城余家垄忙碌着。”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十八日那天府衙要审案,头天老爷和亲家老爷就说要关了铺子全家去看审。结果,十七日晚饭前,朱大郎就不见了踪影,吃饭时我们还到处找他来着。后来晚饭时,书吏说,夫人要生产了,恐怕在府衙被人撞着碰着,不让夫人去府衙听审。夫人不去,老爷、老夫人和亲家老爷、亲家老夫人自然也不会去。这样就决定第二天全家都不去,照常开铺子做生意。当晚我去了城北的余家垄。回来时已经是十八日凌晨。我想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这个账房得看看米铺货物情况,哪些齐备,哪些缺货需要及时补充,也就没有跟其他人打招呼,一个人直接去了仓库盘存。没想到,就是这个决定,我救了自己一命!”
众人凝神聚气地听着,如临其境。
苏澜也是第一次听说倭寇发难的全部过程,分外关心,也格外紧张。
“我一个人正在仓库里忙着呢,就听朱大郎从外面回来。显然他并不知道米铺第二天照常开业的事。等到早晨才知道事情发生了变化。我从门缝瞧他神色就有些古怪。事后想来,他这是和倭寇定好了计谋,趁铺子歇业,东家一家和伙计不在,他要和倭寇里应外合洗劫米铺啊!”
海云休息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爹曾经告诉我说,这朱大郎有一回喝醉酒说梦话,几里咕哝的,很像是倭语,可是又怕拿不准,怕冤枉了人家。我爹悄悄告诉我说,这朱大郎行事诡异,恐生事变,让我注意这朱大郎。果然他就趁着府衙审案,米铺歇业,就欲行不轨……”
海云哭了起来:“我听见外面有人说,小姐们想吃面粉搅团,我爹就到三进厨房送面粉了。我爹走了没一会儿,我就听见米铺有吵嚷声,从门缝里瞧见米铺忽然来了二十多个汉子,都是从未见过的人,进来就和朱大郎几里咕哝的,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就见他们突然扛起粮食麻包就往外走,伙计自然不答应,不肯放行,也就僵持住了。只听朱大郎说,一会儿就送钱来;伙计说,铺子的规矩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然他们无法跟老板交代。吵嚷声引来了老爷和亲家老爷。他们自然是阻止啦。这些人突然就从米铺墙角的麻袋包爷……”说到这里,他已是泣不成声!
“都怪我,我当时吓得没敢出声。然后就听到一个丫鬟来前头米铺办什么事情,正好碰到朱大郎他们杀人,于是吓得赶紧往后进那边跑,朱大郎他们就提着倭刀一路追,追到二进,杀了丫鬟、仆妇、长随、接生婆、乳娘,又到三进杀了小姐们和老夫人、亲家老夫人。当时我就瞧见,我们夫人正从外面借绣花样子回来,看见这惨景就往外逃跑,倭寇就赶去追夫人,正好我爹从后进厨房赶过来,就去阻拦,他们就杀了我爹……还赶出去把夫人也给杀了。我当时急了眼,顾不上自己了,抓了一根竹杠也追了出去。可是朱大郎一路杀人都杀红了眼睛,把我的胳膊也砍了……”他哭道,“若不是涂书吏救了我,我就死了!”
涂书吏道:“若不是将军大人和李旺,我和海云也完蛋了!”
陶敏、陶荣的眼睛一跳。咦,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李旺那个活该砍头的家伙?
海云泣不成声道:“将军大人和李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啦!”
众人纷纷议论,原来李旺根本就不是土匪,而是救人的英雄,杀寇的英雄!
待议论声止,刘奇道:“回凤楼凤恒老板,请原谅我无礼。你也说说你老父和儿子被倭寇杀害的情况吧。”
凤恒颤巍巍地站起来,哽咽着道:“我爹带着我儿子去府衙听审。当时我在衙内,事后听人说,当时他们爷孙正在府衙门口外。突然间倭寇从米铺杀出来,跟疯了似的,见人就砍,我父亲和儿子吓得就往府衙里面跑。刚跑到仪门那里时,他们就把我儿子拦腰砍断,肠子都流出来了……我爹去护着,倭寇就砍了他的头……呜呜……”
说着,他突然放声痛哭,跪倒在地上:“感谢将军大人和李旺小哥,不仅杀伤,而且制服了朱大郎这个倭寇,我凤恒万死不能报此大恩!”
陶敏眼皮直跳,感觉整个人非常不好!他阴鸷地看了陶荣一眼,发现陶荣同样阴鸷地看了他一眼。
刘奇回头问苏瑞尚道:“将军,听说李旺受伤,正是和将军大人一起并肩作战杀倭寇,是吗?”
苏瑞尚道:“是的。当时,我们在府衙正在参加审案,突然听说倭寇杀进了殿州城。我赶紧挥剑杀了出去,李旺也挥着大刀跟着我杀了出来。刚刚出了府衙,就跟那伙倭寇斗到一块。我当时因为第一次使软剑,兵器不太趁手,被朱大郎趁机砍了手肘,骨头差点被砍断,幸而李旺冲上来救我,不妨被朱大郎在背上砍了一刀,当时就成了一个血人!”
苏瑞尚说着,大家一片唏嘘。李冲夫妻还是第一次听说儿子受伤的经过,心痛得浑身颤抖,哭倒在堂前。
“李旺虽然人小,却是大英雄!”苏瑞尚赞叹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却忍着伤痛,悍不畏死!当时,我们俩紧紧咬着朱大郎不放,一路追到回凤楼前,正好看到朱大郎挥刀要杀涂云甲和海云,我和李旺冲上去,他一刀砍断了倭寇朱大郎的右腿,救下了涂云甲和海云的性命!”他有意没说自己先用软剑割下了朱大郎手掌,以及亲卫长无息拿三角刃戳了朱大郎肩头的事情!就是要把杀寇的功劳全部放在李旺的身上,好让他顺利脱险!
大家既紧张,又听得津津有味。
刘奇道:“请问别军医,李旺的伤情怎么样?”
别军医正色道:“李旺差点被倭寇朱大郎砍断了脊梁骨!在幸存者中,数他和海云伤情最严重!他们都是捡了一条命!”
刘奇激动地道:“让我们有请少年抗倭英雄李旺上堂!”
依然是四个军汉抬着担架上得堂来。李旺从担架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李冲夫妻赶紧上前搀扶着他。只见李旺面色惨白,冷汗直冒,可仍然紧咬牙关强忍痛楚。
刘奇点点头道:“李旺兄弟英勇无畏,真是让人佩服!”
李旺却道:“我也听说刘公子的腰被倭寇划了一刀,你才是大英雄,让我佩服!”
刘奇道:“谬赞,谬赞!”两人不由惺惺相惜。
刘奇又问道:“别军医,我们能看看李旺的伤口吗?”
别军医点点头,上前小心翼翼地脱了李旺的衣服和包扎伤口的绷带。只见一条一尺来长的伤口翻着红肉,顺着右肩往下直达腰部,伤口末梢跟脊梁骨只差半寸!真是触目惊心!
众人看了,又是痛心,又是庆幸,好多人都热泪盈眶,泣不成声了。
李冲夫妻再也忍不住了,悲愤地喊道:“我儿不是土匪!他是杀寇英雄!”
刘奇激动得振臂喊道:“李旺是抗倭英雄!威武!抗倭英雄,李旺威武!”
堂内堂外的百姓也激动得振臂高呼:“抗倭英雄,李旺威武!”
“严惩倭寇,讨还血债!”
“抗倭英雄,李旺威武!”
此起彼伏,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