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殿州惊涛 28、仵作的证词

杀一挤到杜诚身边,耳语了几句,还拿出一张告示给杜诚。杜诚展开一看,是盖了殿州知府陶敏大印的告示。大意是,为了欢迎和方便殿州百姓观审,腊月十八日辰时到午时,殿州南北城门府兵放假,暂停盘查京城百姓。

陈度大惊,这不就是城门洞开,放弃防守吗?万一……

就在这时,猛然听到“啪”的一声惊堂木声,然后听到一名衙役高喊:“知府升堂!”然后就听到众衙役齐呼:“威武!”然后是衙役手上的水火棍,也叫杀威棒的,齐齐捅地发出的“通通”之声。

一叠声后,堂内堂外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陈度只得暂时抛开那张告示,回到审判上来。

“啪”的一声惊堂木声再次响起。只听陶敏大声喝道:“戊戌年腊月十八日辰时,本殿州知府升堂,苏长起、李旺杀人之案,开审!”

衙役们又是齐呼:“威武!”然后是衙役的水火棍兼杀威棒再次“通通”地响起。大堂两侧的“回避”、“肃静”的虎头禁牌也立在当地。

原来,大成王朝律法规定,审案时要用喝堂威、拍惊堂木、树“回避”、“肃静”虎头禁牌等仪式来传达法律的权威性和神圣性。

只见陶敏身着从四品官服,威风凛凛地道:“苏长起杀李氏嬷嬷,李旺杀苏长起,名为两个案件,实为一个案件。诸位可有异议?”

苏瑞尚和刘希、刘奇摇头。

陶敏又道:“那今日本府升堂,两案并做一案审理,诸位可有异议?”

苏瑞尚和刘希、刘奇等人再次摇头。

陈度则疑惑,陶敏意欲何为?

此时,大堂两个条案边已经坐上了记录审案情况的书吏。其中一个就是四十来岁、长着络腮胡子的、名叫涂云甲的府衙户房书吏。他也是庆丰年米铺老板涂四清的儿子。

涂云甲此刻还是战战兢兢,惴惴不安。初十那天被大家裹挟着跑出府衙,他以为他们父子可以逃出生天。然而,知府的公子和管家天天逼迫恐吓,吓得父子俩终于昨日晚间签下了承让三成红利给知府的契书。同时,涂云甲也将竹笠山的契纸档案由朝廷公有改成了陶敏个人私有。当时,陶敏的眼睛阴鸷地道:“你休想在契纸档案上做手脚!不然,我可要给你做手脚!”至今,涂云甲都在浑身冒冷汗。因为一旦事发他将性命难保!

陶敏继续道:“既如此。府衙书吏开始记录。带原告和被告上堂!”

一阵喧哗,春红和社日已经跪在堂前。

书吏开始奋笔疾书。而两个师爷蹇利和纪泽则躲到陶敏身后的屏风后面去听审。

肖嬷嬷、唐奎、唐坤三人双手被绑在后带上堂前。只见他们一个个形容憔悴、面黄肌瘦,一看就是在大狱里遭了罪。他们还被衙役用水火棍一杵,不由自主地趔趄着跪倒在青砖地上,连连发出“通通通”的声音,让人瘆得慌!

而当李旺上堂时,他并未被绑缚手脚,而是精神抖擞,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在大狱里过得逍遥自在的。衙役也不用水火棍杵他,而是请他跪在堂前。

陈度眼芒一闪。细忖,这就开始作怪了?

一时,百姓看了,均低声议论纷纷道:“这些人都是被告,而且李旺还杀了人,怎地不能一视同仁啊?”

“就是,太不公平啦!”

一个老鼠胡须的老家伙道:“那母子几个惨不忍睹,一看就是受了莫大的冤枉!再看那个大兵,趾高气扬,嚣张跋扈,一看就是杀人狂徒!”

另一个脑满肠肥的家伙也在那里叫嚣:“那母子几个家在京城,侯府即使是强龙,可是隔着千山万水,手脚再长又如何能伸到这殿州城?李旺在殿州,上司将军是地头蛇,自然维护。这就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呀!”

也有人反驳道:“不见得,毕竟人不可貌相!自古画皮画肉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度听了,盯着老鼠胡须和脑满肠肥这两个家伙看了一眼。他们言辞凿凿,指向分明,自然是陶敏在百姓中布下的暗桩!无非就是要在百姓中播弄是非,散布谣言,混淆视听!

陶敏果然手段老辣!陈度边想边冲杀一使了个眼色。就见人群中暗藏的几个人朝那老鼠胡须和脑满肠肥这两个家伙靠过去。

只听陶敏继续高声道:“由于原告有的年幼,言语不清;有的关在牢里,取证困难;同时,也根据原告和被告的要求,本府决定,原告和被告诘问和自辩另外委派人选。可有异议?“

自然没有异议。

毫无悬念的,刘奇成为原告和另一个被告李旺的代言人;而陶荣成为了既是原告,又是被告的肖嬷嬷、唐奎和唐坤的代言人,包括死了的苏长起。

堂内堂外顿时一片喧哗!百姓们都欣喜若狂,纷纷叫好:又能一睹这两个少年举人的风采了!

也有一些赌徒兴奋得手舞足蹈,纷纷交头接耳地盘算着输赢得失。

一时间,场面有些失控。

陶敏顿了顿:“作为殿州父母官,本知府独断,先由陶荣诘问、自辩;然后再由刘奇诘问、自辩!”这次,他可没有再问:“可有异议?”

又是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响起,此起彼伏。

陶敏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安静!本府宣布,藐视公堂者,轻者逐出,重则入狱!”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刘奇满是愤懑,却也徒唤奈何。陶敏如此作为,不就是要抢占先机吗?

陈度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稍安勿躁!既然不能抢占先机,那便后发制人吧!”

刘奇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只见陶荣穿了一件火红色的绸袍,满身还用金线绣着牡丹,显得格外张扬、骚包。他志得意满地走上公堂,向陶敏一作揖,道:“承大人看中,学生有礼了!”

陶敏点头道:“开始吧。”

陶荣一鞠躬。转身道:“有请仵作上堂!”

仵作倪三上得堂来。职业赋予他天生的煞气,大家吓得闭了嘴。

陶荣道:“仵作倪三,戊戌年腊月初八日,你作为府衙仵作,干了什么事情?”

倪三一揖道:“戊戌年腊月初八日未时许,府衙派小的到上李厝将军家府邸,为两具尸体验尸。”

陶荣道:“你简单说一下经过吧。”

仵作一点头道:“小的奉命到上李厝时,两人已经死亡。其中一具女尸,一具男尸。女尸乃殿州威烈将军家的乳娘嬷嬷李氏,今年三十六岁。李氏因额头上伤口流血不止而死。乃是被锄头锄破额头而形成的。那个伤口长约三寸、宽约半寸,深近三寸……”

群众骇然,议论纷纷。

陶荣打断他的话道:“本公子没问伤口情况,你就不用多说了。我诘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即可!”

陈度和刘奇攥住拳头。这是不让仵作诉说李嬷嬷惨状,从而引起百姓同情啊!

陶荣继续说道:“你详细说说另一名死者的情况!”

刘奇和陈度一对眼:到苏长起就可以详细了?

倪三恭敬地道:“是。男性死者名叫苏长起,乃京城永昌侯府的外管家。今年四十五岁。小人到达上李厝杀人现场时,只见苏长起身首异处,已经死亡多时……”

众人一阵唏嘘感叹。

陶荣道:“你详细说说,怎么个身首异处?”又是详细。

仵作倪三道:“当时,苏长起的人头,在将军府邸蚵壳屋院子里右前方大约十丈远,人头想是落在地上后弹了几弹,翻了好几滚,除了鲜血直流、皮肉翻卷以外,上面还有很多鸡屎牛粪、砂砾草叶……”

百姓又是一阵喧哗。有人开始呕吐。

陶荣道:“除了这些,切口情况如何?”

倪三继续道:“人头的切口总体来说比较平滑齐整,筋脉、骨头都断得利索干脆,没有什么牵绊。”

陶荣继续问道:“这种情况,以你判断,是怎么形成的?”

倪三想了想,回答道:“这乃是用快刀利刃,猛力、狠劲砍切下来的!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快准狠!”

陶荣继续道:“有关杀人者和凶器,你还有什么判断,毕竟你是仵作,是内行之人!”

倪三想了想道:“作案者应该是一个惯常用刀的孔武之人,而且这刀非常锋利!”

陶荣继续问道:“以你判断,这个作案者应该是什么人?”

仵作道:“土匪、强盗、将军、士兵都有可能。当然,也有可能是……”

陶荣问道:“可能是什么?”

倪三迟疑了一下,道:“杀猪屠狗之辈……”

百姓们发出“嗡嗡”声响。有人还惊叹道:“原来这李旺大兵是土匪、屠夫啊!”

苏瑞尚、刘希、刘奇、陈度等人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

李冲夫妻忍不住大怒:“我儿子不是土匪、屠夫!他是……”

话未说完,陶敏猛地一拍惊堂木,指着李冲夫妻大喝道:“咆哮公堂,给我逐了出去!”

衙役拿着水火棍兼杀威棒扑上来就要抓李冲夫妻。苏瑞尚和刘希赶紧护道:“念他们心挂儿子安危,又是初犯,原谅他吧!”

陶敏道:“既如此,看在将军和通判大人的面子,饶你们一回!如若再犯,必将打了出去!”

陈度冷笑,陶敏这是在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啊!

陶荣微微一笑道:“仵作,苏长起的身体情况,你也说说!”

倪三继续道:“苏长起的身体在将军府邸内的堂屋里。我去时,看到尸体匍匐躺在地上,脖颈豁开,留了很多鲜血,已经浸染了全身和堂屋地面。我们还在将军府邸堂屋看到屋顶有个大洞,洞口周围都是鲜血。我们查看后发现,屋顶上有血线,顺着屋顶飞溅到头颅之处,应该是头颅被砍削下来后,因为力量很大,以致于头颅冲破屋顶,飞到堂屋屋顶以外,落到院子的!”

又是一阵大哗。有几个妇人、小孩晕倒,被人抬出大堂!

陶荣又问道:“你做了多长时间的仵作了?”

“回公子,已经二十多年了!”倪三道。

陶荣又问道:“那么在这二十多年里,这样类似的案子,你见过几次?”

倪三叹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陶荣惨然作色道:“真是惨绝人寰,世所罕见啊!”

堂内堂外的百姓们也戚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