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安宜就把视线收回去。
她收得太坚决,贺知舟眸色微暗:“小宜,是我。”
讥讽至极,安宜抿了抿干涸起皮的嘴唇,把头偏到一边。
背对着,贺知舟看不到她神色的变化,却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双肩,像纤细又柔弱的易碎品,他的心不可自制的晦涩起来。
“今天的事,是个意外。”高大的身形在她身前停下,他声音温和。
安宜闻言总算抬眼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这么说,你对今日发生的一切是知情的?”
贺知舟喉咙口一梗,伸手握住她的手:“我说了,这事只是个意外。”
眼里的光黯然跌落,安宜用力抽回手:“看样子,你是来替她们做说客的了,那你走吧,我现在没心情,什么听什么似真似假的理由。”
“小宜!”贺知舟皱眉。
“叫我安秘书。”哭久了也渴久了,安宜声音嘶哑:“哦不对,我忘了我已经从贺氏辞职,不再是你手下的秘书,那你叫我安小姐吧,或者表妹,什么都成,但不能是让人作呕的小宜,相信你也不想忍辱负重的为难自己,是吗贺知舟。”
她说完直接起身。
贺知舟不走,那她就自己走好了。
在她终于把姑姑安顿好,三人组中两个长辈都走掉了,只剩一个本来就与她不和的宋薇薇,她跟她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从家庭内部恩怨,到人命关天时的道德人品问题,她怎么还敢奢望,贺家出人来找她,是有什么知错就改的好话呢?
也知道,这次是安宜受委屈了,说软话怕是没有用,她性子又傲又倔,本来就不是轻易吃软的那种人。
贺知舟就伸手,直接拽住她,将她按在自己旁边的座位,开始摆事实讲道理。
“这次的事,是我母亲冲动了,她会亲自出面,从帝都调最高级别的肾内科专家过,另外奶奶也认识到错误,会把最为得力的王姐送过来,住院期间不会再贸然打扰安女士,只为安女士能身体健康,早日康复。”
王姐是金牌护师,一向负责照顾贺老太太的身体,是贺老太太最为信任的人,舍得把她贡献出来,贺老太太也算下血本了。
可是这有什么用?
“宋薇薇呢?”气到极致,安宜不见愤怒,容色反而很平静:“总不能到这时候,你还一如既往的相信宋薇薇,认为以她身份,不至于如此,不至于和我一个被抛弃了的弃妇过不去吧!”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贺知舟伸手,试图去拉她的手。
安宜扭身避开:“是话难听,还是她们事做得难看,你这么聪明来龙去脉应该非常清楚。既然你什么都知道,还执意要大事化了,护着她们,那就这么着吧,走吧,我姑姑的身体我会自己照顾,不要你瞎操心。”
话落她扭头就走,贺知舟连忙阻拦,她也不客气,手来就咬手,脚来就踩脚,箍她腰她直接就扯第三条腿。
软硬都不吃,还无端受了亿点点伤,贺知舟气得不轻:“你确定,你要一意孤行的跟我清高?你姑姑得的是肾病,不是头疼脑热,是需要强大的经济人脉来支持的,你确定你不需要后续的帮助?帝都最好的肾内科专家,和偷偷在海城吃药治疗,孰轻孰重,我想你应该是有数的,安宜。”
安宜迈出去的脚步,莫名又停下来了,像不小心沾了502,怎么都弄不掉,甩不开。
“呜我心里没数,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没了你的支持,我在这个家还有几分份量,还有谁能听我诉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想忍住,不想让自己没出息的哭出声。
贺知舟低眉颔首,她微颤的倩影,深邃的瞳仁有风暴袭过,片刻,如风拂过,静寂无声。
贺景山是半个小时以后来医院的。
他一身正装,面容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隐隐有焦灼的疲态,彰显着他对妻子生病的心疼和不忍。
这是除了安宜之外,唯一一个真心对安文心的人了,安宜一看到他,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姑父您来了。”
贺景山看她一眼,勉强扯了下嘴角,直接去找医生了。
有他出面,就算急救室里的手术还没结束,也有医生帮忙进去看情况,然后出来转述。
安文心今天确实被气吐血了,但她吐血也有这么多天来谨守秘密心情抑郁的原因,总之她能吐出来,对她的身体是有益无害的,只要后续的调养到位,就不会影响到根本。
真正影响到她身体的,有也只有一个多月前就见症状的肾病。
这么多天时间,她一直没有在大医院系统的治疗过,只偷偷吃药,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间,对病情还是有很大影响的,这次吐血提前爆发,以后谨遵遗嘱乖乖看病也就罢了,若这样了都还不重视,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怎么这么傻?”贺景山面色沉重,将手头的病历合上。
安宜面容惆怅,目带祈求:“姑姑她就是没有安全感,兀自逞强。”
她在间接的引导今日病房里发生的那些事。
姑姑在贺家的真实处境、得了肾病还隐瞒至此的真正原因,她相信贺景山是知道的,要不然他以前也不会隔三差五给姑姑送礼物,偶尔也会单独带姑姑去外面吃饭约会,对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女也很照顾。
无外乎就是知道贺老太太的整治,但又没有从根本上去解决罢了。
“她都是贺太太了,该有的体面全都有了,怎会如此的没有安全感?”贺景山皱眉,沉声。
安宜一股子期盼堵在喉咙口,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姑父?”
怎么会呢?
整个贺家,别人或许不会在意姑姑的死活,姑父他也不在意吗?
恋爱五年,结婚十年,姑姑短短三十五年的人生,就有十五年属于姑父,他对姑姑,就一点真心实意的情份都没有吗?
“接下来我会多抽时间,好好的陪陪她,也会找最好的医生请最好的护工,总之不能让她病中还受委屈。”贺景山声音如常,眼神清明的像是没注意到安宜的失望。
安宜脸上的愤懑,如退了潮的海水,一点一点的溃散下去。
没必要再问了,姑父显然主意已决,她问怕是也没有用。
也没必要失望。
贺知舟临走前不是提醒过她吗?
他说:“你要是觉得我处理得不够好,不妨就等一等,看看我父亲会怎么做。”
他这是了解他的父亲,知道他们这种家庭,无论有没有爱,都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