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屯城。
在豪格马踏广宁城,“豪取”一场大胜后,努尔哈赤的大汗金帐也迁移到了此处,合兵一处,与锦州方向的明军遥遥对峙。
努尔哈赤身披华服,站在右屯城头,遥望锦州城。
身后皇太极,代善,多尔衮,阿济格,多铎等人垂手而立。
“锦州啊!”
他感叹一声,转而看向皇太极。
“这一战,你打得不错。”
“都是将士用命,儿臣不敢居功。”
皇太极连忙道。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眼神里带着慈祥:“不用谦虚,咱们满人这里不兴汉人那一套,你率军攻破此城,便是大功一件。”
顿了顿,他继续道,“此番在广宁城,你麾下正白旗损失不小,本汗自会给你补全兵力。”
皇太极眼底划过一抹喜色。
“多谢父汗。”
努尔哈赤摆摆手,让皇太极退到旁边,继而看向了在场的其他儿子孙子,淡淡说道:“此番先破后屯,再破广宁,眼前便是锦州!”
说着,他的手遥遥一指锦州。
“过了锦州,便是宁远!宁远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笑,“有人说本汗将要陨于宁远,天命不在,本汗一直想要看看,这一幕会不会发生,你们觉得呢?”
这话一出,本来空气中尚且平和的气氛骤然凝固。
所有人都生出一股如坠冰窟之感!
惶恐,惊惧。
多尔衮闻言,却踏步而出,怒声道:“父汗天命永在,何方妖人竟敢在父汗面前大放厥词,出此妖言惑众!儿臣这就持剑去斩了此獠!”
一旁的皇太极晚了一步,也连忙开口道:“不错!此等妖人绝不可留!”
直到此时,代善等人才反应过来,一一怒斥此言。
努尔哈赤看着自已这些儿子们的表现,抬手下压,场面再度安静下来。
他环顾周遭,说道:“本汗,自然是不信这些,不过,就是怕有些人心里头信了,并且奉为圭臬,时不时想着,惦记着,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出来!”
“乱了我大清的大好局面!”
顿了顿,他缓缓说道,“大清,是本汗的大清,亦是你们的大清,可归根结底还是本汗的大清!本汗给你们的,你们能拿,本汗不给,你们不能抢!”
“儿臣谨记父汗训诫!”
皇太极和多尔衮等人一脸惶恐,连忙下拜。
“都起来吧!”
努尔哈赤摆摆手,再度看向皇太极,说道:“你是未来的大汗,你要看着你这些哥哥弟弟子侄们,他们若是有错,你要罚,狠狠的罚,不要有顾忌。”
“这权力,本汗是给你的,你要用起来!”
说话间,努尔哈赤的声音变得越发郑重。
“你是本汗亲选的未来大汗,本汗相信,你能做好这些事情,就算是本汗有一天不在了,你也能够替本汗继续守护好大清。”
“知道吗?”
此言,竟隐隐带着托孤之意!
“是,父汗,儿臣必当不负父汗期望,守护好大清!”
皇太极心头一凛,在其他人复杂的眼神中,表情肃然的连忙应下。
“你们可记下了?”
努尔哈赤看向其他人。
“儿臣谨记!”
代善,多尔衮等人连忙下拜。
“记下就好!你们都下去吧!大军休整好后,便进发锦州,争取早日攻破锦州,本汗已经有些等不及想要看看宁远城的模样了!”
努尔哈赤挥退众人,转过身,目光再度看向锦州,轻声说道。
“是,父汗!”
皇太极等人退下城头去,临走时却忍不住再看了一眼城头前的努尔哈赤,隐约间能够看到对方的侧脸上带着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
他本能的有些不安。
回去后,他便将此事与范先生说了起来。
“大汗竟是这么说的?”
范先生一惊。
皇太极脸色沉凝,缓缓点头:“也不知道为何,父汗越是这般看重我,我本心就越发不安,尤其是临下城楼前,我竟感觉体内的清龙都隐隐有些不安……”
他虽然只看到了努尔哈赤的侧脸,可不知道为何,却感觉对方当时看似在遥望锦州,可实际却在用眼神的余光注视着他!
那眼神充斥着一股令他难掩的恐惧,令他的心都在战栗。
范先生微微皱眉,开口间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主公且安心!此事或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嗯?”
皇太极看向他。
范先生一脸郑重:“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大汗是怕了。”
“怕了?”
皇太极一怔。
在他眼中,以十来副战甲起家,一手打造出如今的大清王朝,永远是那么强硬霸道的男人,难道也会害怕吗?
范先生叹了口气,说道:“天数将至,如何能不惧,不怕?手握权力的人,反而是最畏惧死亡的,大汗他终究也是人。”
“人吗?”
皇太极沉默。
范先生却继续说道:“不错,是人便会畏惧死亡,当权者更甚,尤其是在失去权力前的那一刻,是他们最为恐惧的时刻!而当大汗嘴里说着不在意宁远一事的时候,恰恰是他最在意的时候!不然的话,他又岂会在你们面前提及?”
“不过,主公现在麾下有道门,密宗,以及诸多汉臣汉将的支持,就算是大汗发难,又有何惧?”
范先生的话,就像是一块沉重的砝码狠狠的压在了皇太极的心理天平上。
本来英明神武的天命汗,在他眼中,慢慢从“神”变回了“人”,这一刻,他似乎能够隐约的感受到对方的“外强中干”!
“宁远城,真的会是大汗的葬身地吗?”
皇太极抬起头,郑重的看向了范先生。
范先生微微一笑:“道门说是,密教也说是,大明恐怕也认为是……当所有人都认为是的时候,就算是大汗不愿意承认它是,也由不得他!”
由不得他!
四个字,带着难言的恐怖意味。
堂堂的一朝开辟者,在最后竟连自已的生死也由不得。
皇太极本能的有种难言的恐惧和复杂滋味,他看着范先生,而这一刻他竟从对方脸上的神色里感受到了几分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