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里正果然谨慎,第二日便去县里打听了情况。
没有。
这里多少年都没有接到犯人特赦回乡的文书了。
果然没有——童里正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
他昨日当场就懂得了越天德的意思,是想占了大房的家产——呵呵,又蠢又坏的东西。
越家当年,本来就颇有资财,等越天骄中了进士之后,远近的乡绅地主都来与他结交,更是收了无数的拜贴和贺礼……当年越家只是流放,并未抄没家产,越家二房代管,他这个里正也没有插手的权力。
可是,若是他们这次私逃的罪名坐实,那这家产,可就指不定要落到谁手里了。
越天成和越明云父子两个,正沿着记忆中的路,往孙氏娘家的村里走。
两人双手满满拎着糕点、猪肉等礼物,还有一只捆了翅膀的大公鸡,一边行路一边忐忑不安地商量。
“爹,要是我娘现在,已经嫁人了,你,你说咋办?”
“那还能咋个办,要是她过得好,也就,也就只能那样了呗。”
“那要是,她过得不好呢?”越明云偷眼看着老爹,语气里满怀期望。
越天成瞪他一眼:“还用说,那是你亲娘,只要她愿意跟现在的断了,咱就接她回家过日子。”
“嘿嘿……”越明云低头笑了两声。
“这死孩子,是不是盼着你娘现在过得不好呢?”
“那,那你是盼她好,还是不好哇?”
“屁话真多!”
结果进了孙家大门,对面却吞吞吐吐的,不肯交待孙氏的去向。
越天成急了:“我是啥人,你们还不清楚吗?我又不会害她——就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咋样,她要是不想见我,只要说一句话,我带着儿子扭头就走!咋就不告诉我呢?”
孙氏的哥哥僵着一张脸:“她现在咋样也不用你管,你俩现在没关系了,凭啥告诉你!”
“跟我没关系了,那明云咋也是她儿子,我不信她不想!你让他们母子见一面,还不行吗?!”
对方却咬定了牙关不肯说:“出去出去!俺不认识你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都给我出去!”
几个男丁上来把他们推出了门外,礼品也散了一地,大公鸡挣脱了绳子,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这可咋整,咋有这样人!不识好歹!”越天成气得一屁股坐在孙家墙根底下,一边粗喘一边骂。
“他们不说,这村里总该有上岁数的知道,咱拿上这礼挨家问,总有肯说的。”
“行,还是你小子脑子转得快。”
正说话,斜对门的一家,一个妇人提着刚刚飞进她院里的大公鸡喊道:“这是谁家飞过来的?不说话可就归俺了!”
越明云赶紧跑过去:“婶子,是我的,我的——”他凑近了低声道,“我打听个事,您要是知道,这鸡就归你了。”
“真的假的?你要打听啥?”
“就是那边的孙家,他家十几年前回来的姑奶奶,后来哪去了,你知道不?”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是谁啊?打听她的事干啥?”
再往孙家那边一瞅,便看越天成眼熟:“……那个,是不是,好像玉娘前头的男人?”
玉娘正是孙氏闺名,越明云赶紧作揖:“是啊,那是我爹,孙家姑奶奶是我娘,我们就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咋样了,孙家不给说,婶儿,你心肠好,就告诉我们吧!”
“那,那你们可不能让孙家知道是我说的。”
“肯定不说!”
越明云一招手,他爹就归拢了那些礼物,又猫腰跑过来,父子俩进了院矮下身,听那妇人小声说道:
“玉娘没嫁人前,跟我处得还行,要不然,我是不能说的——你们两个要是肯念亲情,赶紧上东庄子的曹家救救她吧!玉娘现在可遭了大罪了!”
越明云顿时就急了:“啥?我娘咋了?婶儿,你快说!”
“你娘当年让孙家给骗回来之后,你们刚走,就拿了曹家的彩礼,把她给嫁出去了——曹家的男人,是个独眼龙,长得丑,性子暴,前头的媳妇就是让他给磋磨死的。”
越天成的声音都发抖了:“啊?啊?那,那玉娘她这些年挨打了……”
“你听我说呀,玉娘自己是不愿意的,成亲当天被她娘家哥给绑上花轿,结果到了曹家,洞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妇人凑近了,将嗓子压得更低,“她把那个姓曹的给阉了!”
“啥!那,那曹家不得打死她啊?!”越天成没因为前妻保了清白高兴,却替她大大的担心起来。
“唉,是啊,曹家来孙家闹过一场,要退彩礼,还要赔银子,孙家不干,说是大不了拿命抵。从那之后,曹家就让玉娘睡猪圈里,全家上上下下的活,都让她一人干,稍不顺意,就连打带骂的……”
越明云顿时就哭了:“娘!我的娘啊——”
越天成也哭起来:“我的媳妇,遭了大罪了……”
妇人跟着抹眼泪:“东庄子怎么走你们知道不?知道就赶紧想办法吧,玉娘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要是能救了她,我也安心了。”
父子俩赶紧谢了妇人,除了那只大公鸡外,又将别的东西也都留给了她,急急忙忙往东庄子赶去。
孙玉娘这天下午,正在院里洗衣服,一只堆了满满小山似的衣服的大木盆放在她面前,为了怕她跑,她脚腕上还长年拴着一根铁链子。
她那名义上的婆婆正倚在门口阴凉里看着她干活,一边嗑瓜子一边骂她解闷。
“黑心的小娼妇,还不赶紧干活呢,打算磨到晚上去?我告诉你歇了偷懒的心,今儿就是洗到半夜去,也得干完了才能吃饭睡觉!呸——”
忽听得后院的鸡被踩了脖子似的惨叫,老婆子赶紧踩着小脚颠颠的去看情况,还不忘回头威胁:“敢偷懒,仔细你的皮!”
孙氏表情麻木地继续搓着衣服,才四十出头的人,看着像有五十开外,头发都花白了。
突然墙头上跳下一个男人,拽着她就往门外跑,她也木木的,不知道挣扎,跑出几步,脚腕被铁链一扯,两人一起踉跄着摔倒在地。
这一摔,却让孙玉娘正好看清了男人的脸,她终于渐渐有了表情,嘴唇哆嗦着,不敢相信地唤:
“……他爹?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