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逢轻盈地从墙上跃下,悄然绕至篱笆外,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蹲下。
相比之下,还是地面上更舒服。
宿淮紧随其后,目光紧锁在木盆里那一堆肉上。
“没想到这些肉居然都是从醉春风里拿出来的。”
醉春风卖肉,但不卖肉。
所以这些东西能是什么,不用说也能猜到答案。
宿淮觉得恶心,还好他没有尝过那家馄饨。
姜逢尝过一口,很是后悔。
可一想到吃了一碗馄饨的于渊,她心里便莫名觉得舒坦多了,要是这小子知道真相,估计得吐他个三天三夜。
说曹操曹操到,她刚这么想,就看到一个紫红色的影子鬼鬼祟祟跟过来。
于渊笑嘻嘻地凑近,好奇地问道:“你俩都猫在这干嘛?我还以为跟丢了。”
宿淮指了指屋内,示意他看。
只见一个男人坐在井边洗着什么东西,洗完便递给旁边的女孩处理。
于渊顺着他的指引,躲在一棵树后面,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刚好能窥见屋内的一幕。
这不就是馄饨摊老板吗?
于渊低声问道:“奇怪,他不是有三个女儿吗,怎么只见到了一个?”
姜逢淡淡道:“因为都死了。”
“死了?”于渊震惊。
宿淮眼里闪过一抹厌倦:“都不是好死。”
大女儿已经长到了十二岁,随便给口饭吃,不仅好养活,还能帮忙做事。
等再长大一些嫁出去,还能收点聘礼回来。
夫妇心里想的还是得要个儿子,所以又生。
结果第二个、第三个还是女儿。
负担重养不起,所以一出生就被溺死了。
看着院子里那口被死气笼罩的井,姜逢不禁叹了口气。
怨气太重了,没人超度,两个女儿离不开这里,夫妇俩自然是没法生出儿子的。
命中就注定无子。
这是咒,也是佛家所说的因果。
馄饨老板起身喊道:“大妹你看着锅里,我去给你娘送肉馅。”
那女孩双眼麻木,应了一声,卷起袖子走到铁锅旁边。她纤细的手臂上都是淤青,长期营养不良,所以干起活来也异常吃力。
男人将剁好的肉馅装进碗里,加入特制的酱料搅拌均匀,然后盖上盖子放入篮子中,准备提到摊位上去。
于渊全程盯着看,院子里都是血,有的肉甚至还长出了骨头了,像手指一样的东西,小小软软的一根,甚至还能看到脐带。
他胃海一阵翻涌,大口吐了出来。
“你动静小点啊!”姜逢迅速将他拉到一边,生怕惊动了屋里的人。
宿淮则继续留在原地观察情况。
“太恶心了!这夫妻真该死!”
于渊一边吐一边骂,他胃里翻江倒海,几乎把去年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他满脸泪痕和鼻涕,看起来十分狼狈。
宿淮听到声音就能想象那个画面,他的神情也有些痛苦。
他深吸了口气,从身上摸出一条新的锦帕递给于渊。
于渊接过锦帕随意擦了擦脸,然后说道:“谢谢宿大人,等会儿我洗干净还给你啊。”
宿淮脸白如纸:“不必了!”
听到外面有人在私语,老板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出来出来巡视了一圈,确认没看到人,这才提起篮子往外走。
结果还没走几步,又见他折返回来。
不过这回却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他搀扶着自己的妻子往院里走,人还没到就已经开始大喊:“大妹快烧水,你娘要生了!”
女人一脸痛苦之色,裙摆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被汗水浸湿。
等他们进屋后,于渊转向姜逢问道:“我们要不要进去帮忙啊?”
姜逢没吭声,宿淮沉思片刻后道:“先等等看。”
他从身上拿出三道黄符,分别贴在姜逢和于渊身上。然后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走进屋子查看情况。
贴上符纸后,他们宛若隐形人,发现这一点,于渊更加旁若无人的在院子里翻看起来。
那些血红的鲜肉大喇喇的摆在眼前,他强忍住恶心,飞快别过头,不敢再看!
而这时,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女孩只是坐在锅炉旁面无表情的烧水。
每当一锅水烧开,她就小心翼翼地倒入木盆中。
清水进,血水出,她如此反复十来趟,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女孩才终于停止手里的活。
整个房间被一股血腥味笼罩。
于渊道:“这是生了?进去看看!”
说着他就要往里钻,姜逢一把拉住他:“不用进去了,哭声没了。”
还不等他多问,便见女孩抱着一个婴孩出来。
那婴儿看上去沉甸甸的,大约有六七斤重,但只被一件破旧的衣服包裹着。她的小脸原本灰蒙蒙的,但渐渐地,泛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于渊疑惑:“这怎么全身湿漉漉的,好像掉水里似的,就算刚生出来也不至于吧?”
宿淮皱着眉,仔细观察着婴儿:“这么健壮,按理说不该是个死胎,除非是人为。”
“人为?”
于渊还在咀嚼这话的意思,便见姜逢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进去看看。
妇人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床铺上满是血水。
她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想要看一眼自己刚刚生下的孩子。
于是她望向一旁正在洗手的馄饨摊老板,声音虚弱地问:“夫君,这次……是儿子吗?”
男人却满脸不耐烦,用帕子擦了擦脸,骂道:“屁的儿子!你这肚子真是白长了,老子前后花了三十两银子,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还不如拿这钱去娶个妾室,早就抱上儿子了!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妇人听了这话,心如死灰,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她为了保胎吃了不少药,还喝了道士给的符水,银子就这么哗啦啦的没了。本以为这次无论如何都该是儿子,可是没想到又是一个女儿!
男人起身走出门去,看到大女儿正抱着襁褓里的婴孩,气就不打一处来,怒火升腾!
花了那么多银子,结果屁都不是,什么女娃能这么值钱?
他神情十分冷漠:“把这赔钱货给我!”
大女儿害怕地后退半步,小声道:“爹,妹妹已经死了,我会去把她葬了的,不会麻烦你。”
其实抱着妹妹的时候,她就已经听到还有微弱的呼吸声,打算抱出去送人,也总好过被爹给溺死好。
男人冷哼道:“花了老子这么多钱,却这么不争气!死了就死了,总得回点本吧!给我!”
“回本?”大女儿心下一沉,惊惶的看着父亲:“爹,你想把妹妹怎么样?”
“懒得跟你废话,狗东西!”他一把夺过死婴。
却发现婴儿的心脏还在跳动,没死透,这让他更加烦躁。
对于活物,他实在下不去手。
死了就好办了。
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院子里的水缸,于是毫不犹豫地提起婴儿的脚,倒吊着就往水缸里塞。
婴儿被水呛得大哭起来,声音嘶哑而凄厉,伴随着咕噜声,在缸子里冒泡。
目睹这一幕,大女儿被吓得魂飞魄散,等她反应过来时,便立即冲上前去试图阻止父亲。
“爹,求你放过妹妹吧!”她哭喊着。
哪料她却被自己父亲一脚踹开!
大女儿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没能站稳,一头撞在了身后的石磨上。她只觉得后脑勺一阵灼热,伸手一摸,满手都是湿漉漉的血迹。
好痛
她双眼一黑,整个人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身体温度逐渐流失,变得冰冷,就连眼前的景象也越发模糊,可她嘴里仍还念叨着‘妹妹’两个字。
男人对这些却毫无察觉,他浑浊的眼白布满了红血丝,这一刻,他就像疯子!铁了心要把这个花了自己三十两银子的赔钱货给溺死,活活溺死!
“简直疯了!”
于渊怒喝一声,抄起一根木棍就要狠狠敲过去!
可就在他即将动手的那一刻,却看到那个男人突然怔怔地站在原地,鲜血从他的腹部缓缓流出。
男人愣住,疑惑的低下了头,目光紧紧盯着那把穿透了自己腹部的菜刀。
“你已经杀了大妹,不要再伤害小妹了!”女人恍恍惚惚的,握住菜刀的手不住颤抖。
她刚从屋里冲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大女儿死了。都是做母亲的,她无法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死去。
所以才想也不想,拿起菜刀就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