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御所城下的激战

“怎么回事!我的手!”

“呃啊!真特么的有劲儿啊……”

“好疼……”

“快救驾!快救驾!”

“主公!主公!还好吗?”

“好可怕的武器!这要是砸中我的话……”

“这玩意儿不是我家独有的吗?”

……

平手汎秀眼睁睁地看着敌方的炮弹飞了好远,窜入自己侧前方百余步之外的队伍里,落在地上还反弹了两下。有几人被击中,或是立时毙命,或是扑倒在地上哀嚎,激起的飞扬尘土十分浓密,不仅遮盖了视野还呛得人喉咙发痒。

以前都是我用新式火器痛击对手,今日由于地形限制并没有做这方面的准备,不想竟被松永家以逸待劳教做人了!

倘若考虑到敌军拥有大口径高射程武具的存在,就绝不应该轻易将帅旗移动到阵前几百步的位置!至少应该隔出一千步的距离来保证绝对的安全。

这可不是怕死,而是为了保证整体的士气。

在兵为将有,逐层统辖的封建制时代,总大将的旗帜稍有动摇,全军上下就有陷入恐慌的风险。

比如当年桶狭间合战,织田信长的二千余奇袭队冲入敌方本阵之后,其实已经被问询赶过来的近万名今川家士兵围困起来,危在旦夕。但今川义元被讨取的消息传出来,原本占优的今川军瞬间崩溃。

这个道理松永家的人显然不会不懂。

于是……

“平手汎秀已大筒所被击毙!诸将随我建功立业!”

“发财的机会到了,弟兄们跟我冲啊!”

“打到岸和田城,一人发一个和泉娘们!”

顷刻对面的敌军大喊着口号,充满杀气地蜂拥猛冲。

战局的势头和先手,忽然就变得对平手军极为不妙了起来。

一时间,连平手秀益、拜乡家嘉、本多正重这等斗将,都没能第一时间站出来鼓舞士气,稳定局势。

或许是连他们也在怀疑,总大将是否真的中弹。

毕竟,从远处看,刚才大筒发射出的弹丸,确实是在帅旗旁边飞速掠过了!

平手家的将士们,多少有过几次用大筒攻击别人的经验,所以还不至于震慑住,但他们并没有被大筒攻击的经验……

人是群体性的动物,高昂的士气能让无胆懦夫变得蛮勇,涣散的军心会使无双勇者心生怯意。

以自家旗本备队的质量,当然也不至于这就落败,只是确实有了一丝隐忧。

要消除这个隐忧,最好的办法当然是——

“平手汎秀在此!松永久通黄口小儿,岂是我一合之敌!”

时隔多年,平手汎秀又一次拔出了腰间打太刀,大呼着求战的口号,做出策马逆袭,欲与敌方白刃接战的姿态。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驱动坐骑冲锋,而是保持着低速前进。

身旁的岩成友通最快反应过来,连忙疾跑上前,拉住主君的马缰不让再走,并且用尽全身的力气叫嚷到:“平手刑部就在此处!毫发无损!区区松永,岂能伤我主!”

紧接着再远一点的小西行长也回了神,他迅速从杂兵手里夺过自己坐骑的缰绳,翻身上马,抄起大枪,高喊着:“有种的儿郎们,随我杀敌呀!让大和的软蛋们看看我们平手家的厉害!”

然后他是一点都不偷奸耍滑,当真是热血上头,加速冲击了过去。

二十多个私兵自然是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有了这个“良好”的先例,刚才有所动摇的各位武将大概是都觉得羞愧难当,纷纷跨马而出。

只凭旗号,平手汎秀便能分辨出平手秀益、山内一丰、香西长信等人先后冲了起来,即将与敌方的进攻浪潮撞在一起。

岩成友通本来挥手要下令射击,见状顿生犹豫,赶紧侧首向主君请示。

好像是士气鼓舞过头了……

平手汎秀见状亦是心惊且无奈的。

按说对面冲过来的这段时间,至少可以发射两轮弓矢,或者一轮铁炮的。可一旦冲杀起来,短兵相接,混战在了一处,便无法再回过头利用人数优势展开宽度,而只能寄希望于己方的将士能在正面占得上风。

白刃战素来是最凶险的,伤亡率高,偶然性大,后续连锁反应难以预估,打输了自然是万事皆休,弄个惨胜出来也可能因折损过大被第三方渔翁得利。

战国乱世虽然征伐多年,但各地领主诸侯总有些默契,一般打起来先以远程武器相互试探,扰乱阵型,觅得合适的机会,才派出精锐士兵倾巢而出,一击致命。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否则轻易不会全军冲锋的。

眼看松永军以大筒为掩护,主动袭杀过来,平手汎秀自然不敢轻忽。他虽叫得激烈,但被岩成友通一拉住,便顺水推舟,没再一意孤行地要身先士卒,而是放缓了马速,等候亲卫众们簇拥上来,离着前线几十步外坐镇。

作为领兵数万的总大将,冒着被流矢击中的风险,做到这一步就已经相当足够,可称得上是果勇。过犹不及,反而不美。

同时赶紧下令,让人通知四周尚未反应过来的备队加速赶过来增援。

虽然正面战场已经被填满,两边有些小山丘和溪流,一时容不下更多人展开列阵了,然而后续部队至少可以提供旌旗与喊杀声,这对一线战士的士气是很有帮助的。

……

“鬼童子”平手秀益忽然发现自己竟处在生平少见的危险境地。

以往骑马冲阵,看似是被敌方射击部队覆盖,随时有中箭中弹之虞,但有经验的武士知道,只要看准了朝着薄弱处进攻,保持高速之字形路线,身子充分舒展贴在马背,实际的风险并没那么高。

看似莽撞蛮横的斗将其实都有一颗善于观察形势的玲珑心。

但今时情况不比往日。

方才平手秀益手提大枪,跨着战马,与松永军黑甲黑袍的先锋骑手斗在一处。只见“鬼童子庆次”后发而先至,瞧个正着,双手恰到好处往前一送,用枪尖的十字纹抵住对方连劈带刺的攻击,接着左手为轴,右臂发了巧劲,用力一荡,将敌将的枪尖甩开,令其门户大开,兵器险些脱手,而后趁着二马错身,以枪杆作硬鞭,顺势横扫,重重抽在敌将腰眼与大腿上面。

那黑甲武士本就在猛冲,顿时吃不住劲,从坐骑上斜着倒栽下来,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激起一堆尘土。幸好是侧身先着了地,不至于摔死在战场上,

这连消带打,一气呵成,避实击虚,正是“鬼童子”力量与技巧的完美结合。

平手秀益见对方黑甲武士配饰不俗,武具精良,心道定是大角色,便欲回身取下敌将首级,以做功勋夸示。

谁料这眨眼间的功夫,还没来得及勒住缰绳,便忽然见正前方的枪尖明晃晃刺向自己心窝里来!

他眼疾手快,当即扭着身子向后一倒,堪堪躲过,同时还不忘挥枪一扫,在对方膝盖侧方两片甲胄的衔接部分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一声惨叫,当面之敌亦控制不住坠下马去。

但还不及高兴,平手秀益又发觉旁边刀光闪过,另一个松永军的骑兵直取脖颈而来,却是避无可避,只得尽力缩起脑袋,护住脸面。

只听着一声脆响,似是刀刃击中了头盔上厚实的铁片。

这一下虽没有受伤,冲击力却着实不轻,令平手秀益头晕眼花,向后跌去。

“鬼童子”心知不妙,索性踩着马镫轻轻一跃,单手轻握着枪柄,从坐骑上跳了下去,落地后一个翻身,化解劲力,堪堪站住,也来不及睁眼辨认,凭着感觉将大枪往斜上方用力送过去。

再一看,左边挥刀驰来的敌骑,正好被这枪尖刺入全无防备的腋下,痛哼嚎叫了一声,落马再无声息。

可是这枪此得太深,也被带得脱手而去,仓促间以“鬼童子”的臂力,犹自有些握持不住。

战场上凶险万分,见状平手秀益赶紧弃了大枪,向另一侧翻转躲开马蹄,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刀,企图再战。

可那佩刀尚未出鞘,身后却有“呵”的一声闷哼,伴随着拔剑的声响传来。

定是刚才落马伤而未死的敌将了!

——平手秀益如此心想,坐地侧翻,转过身来,来不及拔刀出鞘,便硬扯下带鞘的佩刀,格挡在自己胸前。

正好挡住一次自上而下的斩击。

但也完全被压制到后仰倒地的不利局面。

恰在此刻,眼神余光瞧见两名一同出列的伙伴被人击倒,三四个敌军齐齐涌上。

然而“鬼童子庆次”并没有感受到“吾命休矣”的体会。

不是因为他胆子特别大,而是因为来不及。

“杀逆贼啊!”

顷刻间,平手秀益忽然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敌将被一刀劈倒,汇聚过来的松永家骑兵各自有人拦挡住。

老战友可儿才藏已经现身,挥枪如龙,不出三合便从对手头盔与具足的缝隙间,将枪尖刺入,讨取敌将一员。

还有粗壮高大的,看着应该是旗本队的番头本多正重,在“竹签才藏”身侧杀出,与两敌各自兵刃相交,毫不落下风。

紧接着一个地位更高的将领奔至而来,护在侧近,伸手将平手秀益拉起来。定睛一看,乃是刚刚被任命为“势大将”的拜乡家嘉。

旁边还有三好家降将松山重治,三河人加藤教明等,各自骑着战马,只带了精锐三五名部曲,汇拢过来。

显然各位是知道“鬼童子庆次”的无双武名与特殊地位,有意聚集在他周围的。

方才他独自冲锋在前,面对敌方数骑,杀一人,伤一人,击落一人,虽然最终身处险地,却也算是展露了精湛的武力了,足以让人佩服。

只是本人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平手秀益稍一喘息,便欲拔刀再战。

不过,他还没转过身子,却就听见那拜乡家嘉“咦”了一声,疑道:“见松永军方才悍不畏死,还以为是要拼命一战的,怎么他们总大将的旗帜,好像在往后撤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