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乍暖还寒。
自感染风寒之后,谢摇光已经持续发了三天的高热。三天来一直昏迷不醒,水米难进。
连看诊的大夫都已经不再开药,诊脉之后摇头叹息,委婉地建议最好先替她准备准备后事,以免临时忙乱。
谢摇光是显国公府的二姑娘,却在三岁时就被送到了这处城外的庄子上养病。随行侍奉的只有奶娘一家。
奶娘李氏又是个没主见的软性子。眼见谢摇光近来一日日地虚弱下去,到现在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一时愁肠百结,一筹莫展。只晓得守在床边哭,半点忙也帮不上。
就连谢摇光养的猫儿都对她投以了嫌弃的目光。
猫是谢摇光三个月前捡到的,被取名叫做鱼干。鱼干是只毛色金黄、四足雪白的橘猫,性格颇为骄矜,从来不主动亲近人。
它在谢摇光生病当天便消失了一趟,不知跑去了哪里,今天才又无声无息地从窗户边翻了回来。嘴里还叼着个小瓷瓶,一溜烟地窜上了床。
李氏在床边只顾着哭,完全没注意到猫的举动。
猫悄悄凑到了谢摇光的脸颊边,两只前爪灵活地倒腾,从瓷瓶里拨出了一粒黑漆漆的药丸,又把药丸硬塞进了谢摇光的嘴里。
然后它叼着空了瓷瓶出去了一趟。再次回来之后,就在谢摇光枕边趴下来,睁大双眼守在一旁,似乎在认认真真地观察病中人的反应。
谢摇光挣扎着醒转时,只觉眼皮格外沉重。嘴里发苦,浑身乏力。
她正自迷茫,尚不知今夕何夕,却听到耳边有人在呜呜咽咽地哭,声音嘶哑绝望,吵得她有点头疼。
谢摇光眨眨眼,心想自己在被丧尸围困后,不是已经饿死了吗?怎又活了过来?
她正想看看自己身在何处,这具身体却虚弱到了极致,眼前却一阵一阵地发黑。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慢慢清晰起来。
还未待她看清周围,忽然有一个软软的东西伸过来,试探着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谢摇光侧过头,恰好和一只蹲在她枕头上的橘猫对上了眼神。
那只猫收回拍她的前爪,歪了歪头,眼神灵动,似有疑惑:“喵?”
谢摇光超惊喜地睁大眼,心都快被它喵化了——末世降临都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这样小小一只没有变异的猫?!
这里难道是毛绒控猫奴死后的梦想天堂?
这声猫叫不仅震惊到了谢摇光,也吸引到了床边李氏的注意。
谢摇光听见那个呜呜咽咽的哭声终于停下来,转而惊喜地拔高了嗓音:“姑娘?姑娘终于醒了!”
谢摇光立刻将目光转过去,看清那人之后,心头却微微一惊。
那是个中年妇人,一脸憔悴,看着大约有三四十岁了。一身荆钗布裙,衣着简朴,头上盘了个凌乱的发髻,赫然竟是古人的装扮。
她再打量了几眼四周,看见自己躺着的是一架简陋木床,挂着浣洗旧了的纱帘。屋子里的陈设也十分简陋,多是木器,连门窗也是木制的。透过敞开了一半的窗扇,隐约还能看见外头石砌的院墙。
从李氏的穿着打扮,再到这间房屋的模样……都在向她昭示着一个事实——这里,已经不是她所在的末世。
谢摇光难以置信地想,莫非……自己不仅好运地死而复生,还穿越到了古代?
她有些迷惑,更有些惊喜,迫不及待想要坐起身来。穿越到古代也挺好的,至少不会比吃不饱饭的末世更差了!
要知道,她在死之前已经是五级的高阶异能者,却还是在一次外出狩猎中不慎落单,被变异丧尸围困。最后食物消耗殆尽,又突围无望,最后竟活生生饿死了。
临死前那种胃里火烧火燎、几乎能令人疯狂的饥饿感,她此生完全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然而,这种饥饿感似乎也随她一起穿越了过来。
谢摇光在坐起身之后,只觉腹中一阵饥鸣,饿得令她发慌。
此时此刻,她完全顾不得探究自己为什么会穿越、穿越成了谁、这是哪里、眼前之人又是谁这些亟待了解的问题,脱口问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床边的中年妇人却一下子愣住了。
好半晌才回过神,几乎是颤抖着声音开口:“姑娘,你,你……你怎么、你怎么会说话了?!
谢摇光也微微一怔。心道怎么回事,我穿越的这个身体,难道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李氏见她愣神不言,突然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扬声大喊:“杏花!杏花你快来看看,姑娘会说话了!快去找你爹,让他把大夫给请回来!”
谢摇光皱起眉,揉了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她在去找吃的和接收原主的记忆之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用理智战胜了饥饿,选择了后者。
自己初来乍到,又是在死后上了别人的身,万一因为言语不慎被识破那就惨了。古代人普遍都迷信,绝对会把她当做妖邪烧死的。
谢摇光靠坐在床上,沉下心思,开始在脑海里翻阅起了原主的记忆。
原身的记忆却十分凌乱,几乎是片段式的碎片,零零落落,不成体系。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出了大致的情况。
其中最重要的信息是,原身她是个天生心窍不全的傻子!
原身与她同名,也叫谢摇光,是显国公府长房的二姑娘。然而出生的时候就遇到了难产,她娘挣扎了两天两夜才生下她,险些一尸两命。
谢摇光的亲娘吴氏,是显国公迎娶的继室。前头的国公夫人已经留下了一儿一女,吴氏当初便一心想要个儿子巩固地位,或许还存着和长子争夺国公爵位的念头。
结果最后只生出来一个闺女,还差点害自己丢了命,吴夫人自此一直对这个女儿十分不喜。
府里的老太君,也就是谢摇光的亲祖母当时还在世。
老太君见吴氏嫌弃谢摇光,怜惜小孙女,便把她抱了过去亲自教养。
随着谢摇光年岁渐长,老太君却发现,这个小孙女似乎天生反应迟钝,眼神木木呆呆的,没有半点儿灵动。后来一直长到快三岁,都还没学会说话,甚至连路也不会走。
老太君便请了大夫过府来看,大夫诊断后,却道此疾难治。说是贵府的女公子因为难产,被闷在娘胎里太久,以至于伤了脑部,是个天生心窍不全的痴儿。
老太君养了谢摇光几年,感情颇深,兼之年事已高,听到这话大受打击,竟当场晕厥,一病不起。没几个月之后,就病故了。
府里自此有了传言,说吴氏生的二姑娘谢摇光天生不祥。不仅一生痴傻,还妨克六亲,先是连累生母难产,现在又带累祖母病逝。若是将之留在府中,今后还要继续妨克他人。
国公夫人向来迷信,请了一位擅长看相的高僧来府里替女儿掐算。高僧亦说此女有克亲之相,不可亲近。
吴氏便对此深信不疑,主动提出要把女儿挪出府,送到庄子上去养。显国公谢匀对这个女儿并不看重,也就任由妻子将人送去了陪嫁的庄子。
谢摇光的奶娘李氏,是老太君还在世时给她挑的。老太君生前颇爱揽权,又不喜吴夫人,吴夫人进府之后,碍于老太君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未能完全掌控内宅。
待老太君过世后,吴夫人才终于扬眉吐气,接着便开始大肆整顿内宅。而李氏为人木讷,从不晓得奉承主母,以前又是老太君用过的人,吴夫人便看她颇不顺眼。
恰好谢摇光要被送走,吴夫人就顺手将奶娘一家给“发配”了过去,继续照顾她。
这处庄子是吴夫人的陪嫁,位处京郊,面积并不大,产出也有限。
打理这处庄子的庄头夫妻两个都是吴夫人的陪房。两人对谢摇光这个痴傻的二姑娘很是看不上,时常克扣她的用度,平日里对谢摇光也十分苛待。
李氏最初见她们欺负谢摇光,还试图回府去告状,却根本连吴夫人的面都见不着,三言两语便被底下人打发了。后来才渐渐死了心,只得陪着谢摇光在庄头夫妇手底下节衣缩食地度日。
谢摇光天生痴傻,冷了不晓得添衣,饿了也不晓得吃饭,连话都说不全。几天前被庄头的小儿子戏弄,摔进了水里,之后就得了风寒,一病不起。
这才便宜了从末世穿来的谢摇光。
谢摇光翻完记忆,对自己获得的新身份非常满意。
原身是个傻子,那她完全不必担心和原主性格不符的问题。只要装作经过这次发烧,意外恢复了神智就行。
反正她一直养在庄子上,爹不疼娘不爱,是个没什么人关注的小可怜。就算突然好转了,也不会引来太多怀疑。
唯一跟原身比较熟悉的奶娘一家,又做梦都希望原身能恢复,不太可能会怀疑她。
接收完原主的记忆,她按了按涨痛的额角,正想起身去找点吃的,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奶娘李氏拽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急步跨进院门,喜形于色:“大夫,你快再来给我们姑娘看看!姑娘这痴傻的病症是不是终于好了?她刚刚不仅醒了,还跟我说话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看向谢摇光,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是真的清醒了罢?可还认得我是谁么?”
“醒着。”谢摇光点头。
她尽量装出痴傻多年、一朝恢复的模样,端详了李氏半天,才迟疑道:“你是……奶娘?”
李氏顿时一脸激动:“哎,对!这真是好了!错不了!”
李氏身后还跟着一个俏丽丫鬟、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大约是她的丈夫,为了避嫌并没进屋。
那个俏丽丫鬟却扑到床边,热切地攥住了谢摇光的手:“那姑娘还记得我么?我是杏花,打小就伺候姑娘了!”
原身的记忆里的确有她。只是这个丫鬟向来心大,一直想被选回国公府伺候,不乐意待在这个穷窝里。平时也不大看得起谢摇光,一向不耐烦伺候原身。
谢摇光便甩开了她的手,只道:“不知道,我有许多事都不大记得。”
杏花闻言有些失望,怏怏放开她的手,退到一边,好让大夫上前看诊。
那大夫一脸老态,被李氏拽着一阵急走,气都快喘不匀了。进屋之后原地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替谢摇光诊脉。
众人屏息静气了好一会儿,才听大夫缓缓道:“这……从脉象上看,这位姑娘如今只是有些虚弱,已无其他不妥。”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李氏听罢,喜得急忙念佛,“这、这从此以后,应该就都好了罢?”
李氏手头没什么钱,请到的老大夫也只是个乡野之间的半吊子游医。他其实并没诊出来谢摇光为何会突然恢复神智,只好模棱两可地道:“脑疾一事,最是难以判定。不过,这位姑娘既已清醒,又口齿清楚、神智如常,应当不会再复发才是。”
李氏等人听了此话,俱是欣喜不已。
大夫又给谢摇光开了几帖调养身体的药方,才被李氏千恩万谢地送走了。
谢摇光见李氏喜气洋洋地让杏花去升火熬药,立即开口打断:“先别忙着煎药,我饿了,有吃的吗?”
“对对对,姑娘这三天都没怎么进食,是该先吃点东西!”李氏赶忙道,“杏花,精米还有吗?给姑娘熬点粥去。”
“早吃完了!庄头家那个凶婆娘抠得很,上次总共就给了两斤多的米,还是姑娘生病那天我去强要来的。”杏花没好气地道,“现在咱们粮瓮只有黑面!”
李氏唉声叹气:“那你先煮点面糊糊,好歹让姑娘垫垫肚子。”
谢摇光闻言,微微一挑眉。
她虽已从原身的记忆里知道,原主这个国公府出身的小姐,吃穿用度都被庄头一家克扣得厉害。却还是没料到会惨到这种程度,居然连白米都吃不上。
在末世里活了七年,谢摇光已经有好些年没尝过米饭的味道,此刻馋得直咽口水。
她可不乐意继续做个被欺压的小可怜,顿时扬眉道:“我堂堂国公府的二姑娘,何至于连饭都吃不上?去把那庄头一家传过来见我!”
李氏被欺压惯了,还怯怯地有些不敢答话。杏花却巴不得能出一口素日的恶气,闻言立刻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
谢摇光嗯了一声,只觉身体还有些久病后的乏力,便半靠在床上休憩。
而她醒来时见到的那只猫,依旧端端正正卧在枕边。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表情严肃,微微晃动着尾巴,似在观察眼前之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