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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说:“别胡思乱想,回去好好吃药休息,晚上我去看你。”

“恩。”我答应了。

午后时分,从顶层办公室望下去,这个都市却不肯稍微安宁,仍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我坚决不用夏兆柏陪同,与他的助理一并慢慢乘坐电梯下去。助理姓王,缄默寡言,身上有深深令人信赖的气质,对我也颇为客气,眼神坦荡,丝毫没有半分好奇或鄙夷。我与他一路无话,等到快到达一层大堂,他方微微一笑,用醇厚的大陆北方口音说着悦耳标准的国语:“简少回去后,请务必记得卧床休息,夏先生说过,您每天中午要睡午觉,不然就会很没精神。”

我有些尴尬,颔首说:“谢谢,我会注意。”我看了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希望我的这些琐事没有麻烦到您。”

“简少太客气了。”王助理微笑说:“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又笑了笑,随即闭嘴。哪知向来不多话的王助理,忽然又说道:“如果您有空,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夏先生每日午餐都草率应对,我们这些做员工的很难跟他沟通。”王助理不在意地看了我一眼,说:“如果有简少过问两句,我想夏先生一定会当回事。”

我想起中午夏兆柏也不过一杯咖啡,一个三明治应对,不觉有些难以置信,问:“他,每天都这样?”

“差不多。”王助理点头说。

“你不觉得,如果我过问,会干涉你的工作?”我忍不住说。

“简少,”王助理说:“我跟了夏先生有些年头,从大陆过来就一直跟着他。夏先生不是一个听劝的人,但他为了您,破例很多。”他淡淡地笑了,说:“我想,如果您过问一下,效果会不一样……”

他话音未落,却听“叮当”一声,一楼已到。王助理按住按钮,躬身请我先出,我点头道谢,踏出电梯门,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我已经来了三趟,你们都借故推搪,我真的是来与夏先生做生意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就把客户拒之门外?”

“对不起先生,可夏先生真的没空,我们已经尽量在为您通报他的秘书室了……”

我心头一震,循声望去,那人正好转头看过来,一见到我,眼睛一亮,随即喊道:“简简,你怎么在这里?上帝,我找你都快找疯了。”

他是用法语说的。

我不自觉苦笑了下,说:“Simon,你呢,又怎么会在这里?”

第64章

陈成涵脸上尽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快步过来,张开双臂,正要给我一个拥抱,哪知还没近身,就被我身边的助理先生单手格开,刚刚还文质彬彬的助理先生,霎时间强硬冷峻,口气僵冷地说:“对不起这位先生,简少身体不适,您有话说话……”

陈成涵眼中的喜悦迅速降温,甚至取而代之一种隐忍的黯然,这是我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记忆中的陈三少,永远风度翩翩,永远和煦如风,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一丝狼狈,就如从未在他的衣服上见过一丝褶皱一般。但是现在的他,却明显没了意气风发的那种自信,脸上带着疲惫,眼里蕴含红丝,似乎有好几天没好好休息过。身上的穿着倒仍如旧时不显山露水的华贵典雅,但是整个人却仿佛被抹去一层风采一般,显得黯淡无光,尤其他看着我的眼神,从惊喜一层层蜕变到恍然、失落、伤怀,到最后自嘲一笑,仍旧温柔地用法语说:“抱歉,可有时间,我想跟您谈谈,”他顿了顿,摇头坚定地说:“不,我必须跟您谈谈。”

他用回了敬称。

我在刹那之间,确乎感到与这个男子之间,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见的玻璃门,在那时的某个时候,我们相处愉快,并没有这么明显的阻隔,但现在,我忽然明白,又有一些事情回不去了。就如人生许多次的遗憾和不可挽回一样,我再一次,确凿无疑地失掉了什么。

但是,谁的生活,难道不是在失去与叹息之中跌跌撞撞往前跋涉?我叹了口气,微笑颔首说:“当然,我也恳切地希望能跟您谈一谈。”

助理先生用疑惑而警惕的眼神打量我们,我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道:“我遇到老朋友了,你先上去吧。”

“可是夏先生吩咐过……”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说:“夏先生,不会希望我把他当成监狱看守。你若不放心,可以先跟夏先生打个电话报备下。”

王助理一张北方汉子的脸霎时间有些涨红,支吾着说:“简少,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我明白你也是打份工而已。”我冲他微微一笑,对陈成涵说:“我们走吧。”

“简少,你现在需要休息……”王助理拉住我。

我回头,静静地看他,直看到他怏怏松开手,这才微笑说:“再见,王助理。”

我与陈成涵并没有走远,只到这附近的咖啡厅坐下。今天并非礼拜日,店里二十几张桌子空空荡荡,角落的钢琴也慎重地蒙上红天鹅绒罩子。空气中弥漫橘子味道的微酸香气,混合着炭烧咖啡,竟然出奇的相应得彰。我们在角落里的藤状摇椅上坐下,陈成涵替我要了一个靠垫,考虑到我出院不久,午后始终容易倦怠的缘故。这个男子总是如此恰到好处地善解人意,若真是爱上他,只怕这种细心体贴,将如何溺死人。

“你恢复得不错。”他静静地端详我,微笑着说。

“还好。”我回答说:“家里两个妈咪,一起监督我吃饭休息,想不好都难。”

“是吗?”陈成涵的微笑不变,语气却有些黯然:“关爱你的人,听起来很多,这样我就放心了。”

“少了你的问候,始终是遗憾。”我含笑看向他。

陈成涵淡淡一笑,轻声问:“我该说,我很荣幸,还是我很悲哀?”

“Simon,”我认真地说:“你是我看重的朋友,你能理解吗?”

“不能。”陈成涵坐直了身子,盯着我,语气迫切地问:“上次,你答应过我,要考虑的事情,如今考虑得怎么样?”

“我以为,”我为难地说:“我以为,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简简,”陈成涵有些哀伤地看着我,语气缓慢地说:“我这一次,难道真的输了吗?”

“Simon,本来就不存在输赢,”我斟酌着措辞,小心地说:“我不能接受你,我以为你明白,那不过是一种选择。”

“这种选择的结果,最终落到夏先生身上?”陈成涵笑容有些惨淡。

我一时语塞,转过脸,看着窗外,隔了半响方说:“我和他的情况,我不知道怎么说。”

“是吗?”陈成涵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简简,我知道你很善良,可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这种善良,很,令我,几乎会丧失理智。”

我吃了一惊,随即涌上一层愧疚,低下头,认真地说:“对不起。”

“别道歉!”陈成涵一把扔下咖啡勺,随即颓丧地陷入椅背,揉揉太阳穴,疲态尽显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失态。简简,怎样都好,请你,别道歉。”

我心里万分难过,不知说什么话好。

“你不好受?”陈成涵看着我,淡淡一笑,伸手触摸我的脸颊,柔声说:“别不好受,一看到你这样,我比你更心疼。”

“Simon,”我握住他的手,仿佛看到当年那个独自咽下伤痛,对谁也不能说,还要强颜欢笑的自己,心里一痛,说:“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怎么才能令你不这么难过?”

“怎么能让我不怎么难过?你知道的。”陈成涵哑声说,目光温柔忧伤,“但你不会那么做,我也,舍不得你勉强自己。那么,就按你的意愿来吧,不用管我了。”

我无声地摇着头,心里明明隐隐作痛,却又无法做出任何承诺,这个男人,是我转世以来,第一个可以坦诚相待,无需提防,无需假装的朋友,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对着他的痛苦而转过身去。可我能做到的,却偏偏那么有限,我甚至不能说出安慰,因为此时此刻,任何的安慰,听起来都像嘲讽和得意洋洋。反倒是陈成涵,收起脸上的悲色,反过来温柔安慰我:“别这样简简,我会好起来的,更何况,就算得不到你的回应,”他眼中满溢着柔情,轻声用英语颂咏道:“忠诚的爱情仍充溢在我的心里,我无法估计自己享有的财富。”

这样纷乱的世界,却仍然有人能如此清晰有力地说出这句几百年前的爱语,我的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泪雾。这句话,真正击中了我的心脏,我含着类微笑,对着他摇头,哽咽着说:“你真是个傻瓜。”

“没关系,我做了太久的聪明人了,偶尔,是该当一次傻瓜。”他对着我笑了起来,捧住我的脸颊,额头抵住额头,柔声说:“你要保证,每个决定,都是出于自己本身的意愿,都没有屈从任何的强迫和软弱,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开你,能保证吗?”

我点点头,眼泪差点掉下,他微微凑起身,绅士十足地轻轻吻了我的额头,含笑说:“好了,我的天使,笑一下,我就要真的离开你了,笑一下,让我珍藏起来,好吗?”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他回报我以惯有的温暖微笑,轻轻拍拍我的脸,正待说什么,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陈成涵拿出电话,看了号码,立即接听,沉声问:“Richard,怎样了?”

他静静听着,忽然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道:“不行!世纪明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不管怎样,都必须拿下来……”

我心中一惊他看了我一眼,略带歉意地点点头,站起身走到远一点的角落讲这个电话。我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看着他的背影,似乎能感觉得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挫败和绝望,以及在绝望当中的奋力挣扎。过了好一会,他才讲完这个电话,走回来时,脸色已经有些灰白,看着我勉强笑了一下,说:“抱歉,我,有些工作上的急事,要先回去处理了。简简,我们,后会有期好吗?”

“Simon,”我担忧地问:“什么事?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最终撇过脸去,转换话题说:“我来埋单,可能不能送你回去了,你能自己回去吗?或者让谁来接你?”

“Simon,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

他柔柔地看着我,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碰了下我的脸颊,温言说:“你还太小,帮不上忙,相信我,我能处理好。”

“是陈氏出了问题吗?”我脱口而出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陈成涵一愣,随即说:“你听说了什么?”

“我听说与我有关。”我看着他,缓缓地说:“我听说都是因为我。”

“不关你的事。”陈成涵迅速打断我,扬手命侍应生埋单,说:“别把责任揽到你身上,这是商业竞争,你还不构成商业竞争的筹码。”

“可是……”

“简简,”陈成涵严肃地说:“人都有猎奇和传播谣言的本能,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谁捏造出来的,但我不认为需要为这种没有根据的说法伤脑筋。”他冲我安慰一笑,说:“我是个公开的同志,夏先生据我所知,在这方面也不避讳,自然会有人以此大做文章。不过你该明白,无聊的人会从这里面解读出夺爱之恨,但商人们只会在这里面看到利益和竞争。”

我忧心忡忡地说:“我知道,但是,我怕你……”

“不要多想。”他果断地说:“我会没事的。”

第65章

陈成涵虽然一再保证他会没事,但我却不这么乐观,因为我比他更了解夏兆柏的为人,但凡被他盯上,那就从没见过有谁能全身而退。我心里非常不安,万分不愿意看到事态往更糟的方向发展。原因很简单,在被这个男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后,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陷入破产困境而什么事也不做。这不仅仅是出于对无法回应他一腔情意的内疚,更出于我内心不为人知的原因: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当年林世东四面楚歌,求助无门,却犹自苦苦挣扎的境况,陈成涵在我面前的隐忍,强颜欢笑的温柔,这都令我无比熟悉,同时,也令我有感同身受的痛苦和焦虑,不得不压抑的恐惧和疲倦。我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这次会面的每个情形后,终于明白我的不安来自何处。

我之所以这么不安,是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没法看着他一败涂地。这个愿望与善良、怜悯或者其他美好的品质无关,对我而言,只是因为看着他,就像看着我自己。我想没有人能够袖手旁观,冷静地看着自己再次死去。我哑然失笑,这才发现,原来对于以前的命运,我并不是那么甘心。我在伤痛、遗忘、淡薄之后,其实也会想,如果再来一次,我会不会仍然输得那么惨?

我想起陈成涵之前接到的电话提到“世纪明珠”几个字,这大概是个大项目,不然陈成涵不会用“最后的希望”来形容它。我打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世纪明珠”这四个字。在排除了许多叫这个名字的酒楼茶肆之后,我忽然看到一则报道庆祝港岛回归大陆十几周年的新闻,在交代了港府各部门一系列繁文缛节的庆典式礼仪后,报道透露,在二十周年大庆的时候,港府会将临海原有码头重新改换,将那个地区建成一个集饮食、娱乐、购物、旅游为一体的大型休闲集合地,期望这个地方成全新的高端旅游标志性地区。末尾提到这地区内原有的某星级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