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想不到的坚强和豁达,不然早让生活压迫得面目全非,满脸烟尘。我勉强笑了一下,却发觉自己竟然边微笑的力气都没有,断断续续地问:“妈子,再哭,就不靓了,乖,别哭,万事,都有我……”
“逸仔,逸仔啊……”她啜泣得更加大声,我说完这句话,已经耗尽力气,实在没法安慰她。就在此时,旁边一双大手按住她的肩膀,低声说:“简太,别哭了,小逸刚醒,还要休息。”
那人的声音,即便听起来沙哑干涩,却也自有刚毅威严。简妈渐渐止了哭泣,他又低头对简妈安慰几句,说:“放心吧,我跟小逸说。”
“他都没满十八岁……”
“小逸好坚强”夏兆伯看着我,目光温柔深沉:“这点事,他抗得住。”
简妈还待说什么,夏兆伯打断她:“你也好几天没休息好了,我在隔壁包下一间病房,你先去休息。”
简妈点点头,摸摸我的手,起身出了病房。
我看着夏兆柏,这才发觉,他头发纷乱,西服下遍是皱褶,双目通红,下巴长满青色须根。认识他这么久,好像从未见他如此狼狈,我心里有些明白了,弱声问:“我,怎么了”
他走过来蹲下,握住我的手,放在脸颊唇边细细摩挲,好一会,才睁开眼,微微一笑,却笑得极为难看,哑声说:“小逸,你听我说,仔细听好,下面我要跟你说的事有点严重,无论你听到什么都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陪你,答应我,别胡思乱想,能做到吗?”
我勉力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还记得,压在你脑部的血块吗?”夏兆柏看着我,轻声说:“那天你昏倒一两日没醒,我让他们彻底为你作了扫描,发现,原来你脑子里,有一个瘤。”
我愣愣地看着他,想了想,问:“会,死吗?”
“不会,”他眼中一惊,加重手劲,渐渐透出阴狠:“我决不允许。”
我疲倦地闭上眼,说:“夏兆柏,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用力抱住我,声音嘶哑,几近呜咽,说:“没有,你没做错什么……”
“那为什么?”我恍惚地说:“总是我在遭报应?”
“不是,”他抱得那么紧,仿佛怕我下一刻消失不见一般:“那只是一个考验,你听我说,不是报应,要有那玩意,也该落到我身上,不该是你。”他惨淡地笑:“这只是一个考验,过了这个坎,以后一切都会好,我保证。”
“是吗?”我睁开眼,望着窗外,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秋高气肃,蓝天白云,我静静地微笑了,说:“那么,我要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以后会有很长的时间,让你有机会去完成。”夏兆柏握着我的手,许诺一样,郑重其事地说:“现在乖乖睡一觉。”
我顺从地闭上眼,渐渐沉入梦乡。
睡醒后便闻到自家妈煲的清粥香味,一个高挑身材,深目厚唇的性感护士走过来,竟然是老相识杰西卡。我心中甚喜,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伸出一根纤纤玉指,狠狠戳了我的额头,用英语骂:“舍得醒了?知不知道你没醒,吓死你妈了?”
我歉然地看向替我擦手的简师奶,说:“妈咪,sorry。”
简师奶瞪了我一眼:“俩母子讲什么对不起?你平安无事,阿妈就不知几安乐啦。”她眼圈一红,哽咽说:“个天真是没眼,你这么乖,又孝顺,怎么别人都没事,偏偏是你得这种病……”
“又不是没得治,会没事的。”我努力微笑,拍拍她的手:“我保证一定没事。”
杰西卡叽里呱啦地说:“是拉,太太,年轻人恢复很快的,而且我们医院,有港岛最好的脑科医生。”
“谢谢你啊,杰西卡姑娘。”简师奶掏出手帕,按按眼角。
我笑着问:“咦,简师奶竟然猜得出她的番话,果然厉害。”
“那还用说,你阿妈什么没见过?英文而已,好难吖?”简师奶笑骂我:“我在超市,还经常撞到鬼佬问我,什么这个多少钱,那个有没折扣,discount,哪,我都识讲。”
我做出惊奇的表情,用粤剧的腔调说:“哇,莫非日月无光,朝中有变,女王陛下居然屈尊降贵,去学番邦语言,是何道理?”
简师奶扑哧一笑,想拍我的头,终究还是舍不得,半道上改为轻柔抚摩,我笑着说:“妈子,你走惯了野蛮路线,突然间改温情路线,我好惊啊。”
“死仔!”简师奶终于原形毕露,敲了我的头,骂道:“刚好一点就开始消遣你妈,快点把粥喝了,养好身体,准备开刀。”
“是!母亲大人。”我忙应了声,乖乖张嘴,任她如对待三岁小孩那般,一勺勺喂我。
杰西卡照例为我做了检查便出去,我看看夏兆柏今日也没来,料想他公事也繁忙,堂堂夏氏总裁,总不能为个不相干的人做二十四孝。我等简妈喂完饭,帮我擦嘴擦脸,软声对她说:“妈咪,我有件事想你帮我。”
“讲啦。”
“你帮我打个电话给上次去我们家的那位陈生。”我说:“我生病住院,他不知道。”
简妈目光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迟疑了一下,问:“你,跟那位陈生,是,好朋友?”
“算是吧。”我微笑了起来。
“那,跟夏先生呢?””简妈小心地问:“我看他,对你真的挺好……”
我不由收敛了笑容,说:“妈,我跟夏先生,比较复杂,你让我自己处理,不要问,好吗?”
“我又不是要干涉你……”简妈欲言又止,皱眉说:“好啦好啦,你大个仔,自己识想,我不管你……”
简妈效率很高,陈成涵几乎一接到电话,就奔了过来,冲进我病房的时候,向来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竟然脸上满是担忧慌张,一见到我,立即扑了过来,一把将我紧紧抱住,脸埋在我的肩膀之中,颤抖着用法语说:“简简,你还好吗……”
我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是,我真被你吓坏了。”陈成涵摩挲着我的脸颊,叹息道:“我现在才发现,我居然胆小得很,是个懦夫。”
“那么懦夫,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笑着说:“我快被你抱断气了。”
他又抱了一会,才慢慢松开我,这才回头对简妈说:“对不起太太,我刚刚失态了,请别见怪。”
简妈打量了他好一会,终于摇头叹气说:“没关系,你们后生的话我也听不明,你们聊吧,我去洗下水果。”
她叹息着离开,陈成涵一直保持礼貌的微笑,目送简妈出门,忽然又伸手,将我重新置入怀中,说:“简简,你的病情我了解了,我马上安排你去美国,那边有权威的脑科专家,就算要动手术我也放心些,别担心具体问题,我会都替你安排好,你听我这一次,好吗?”
“不好。”我拒绝他,笑说:“这样的话,我那一千多万可就很快见底。”
“我替你出还不行吗?”陈成涵松开我,握住我的肩膀,急切地说:“这点钱我还出得起,简简,我很想照顾你,你给我这样的机会,好不好?””
“Simon,”我沉吟了一下,拉下他的手,冷静地说,“我现在没法回应你,所以,我不能利用你的关心,这对你不公平。”
“我愿意就好。”陈成涵一下抓住我的手,目光炙热:“放心,我永远不会强迫你答应我,但我想做的,只是在你身边照顾你,你回答我,你厌恶我吗?””
“当然不。”我忙打断他:“可这不意味着,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占你的便宜。Simon,”我停了停,说:“我们阶层差得太远,如果我这么做了,那很容易引来旁人非议,我不想你因为我招惹麻烦,同样的,我也不想因为这样,被人看低了人品。”
“那夏兆柏呢?”陈成涵愤怒地质问:“夏兆柏送你满屋子的书,为你拍下价值千万的首饰,为你安排这个,安排那个,你就能心安理得接受?你就不怕引来旁人非议了?”
他一贯自持教养风度,倒是头一回看到有其他表情。我笑了起来,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眨着眼睛说:“恩,调查得很清楚嘛。”
他脸上微红,踌躇着说:“我不放心放着你跟他在一起。”
“那你知不知道,夏兆柏是什么人?”我看着他,淡淡地问。
陈成涵脸色有些凝重,说:“他是,我见过最成功的商人之一。”
我叹了口气,说:“那你应该也能想到,这样的人,若送东西给别人,哪里容得别人不收?”
陈成涵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握着我的手,柔声问:“简简,你,你对他没有意思,对不对?”
“当然。”我心里有些烦闷,转过头去,说:“所以我不想再欠他人情,这次叫你来,就是希望你替我付医院费用,当然,用我拍卖所得。”
“太好了,”陈成涵呵呵低笑,亲热地揉着我的手,说:“放心,从今天起,我们不用到夏兆柏一分一毫。”
“希望吧。”我闭上眼。
“我呆会便去替你预存医疗费。”
门忽然嘎吱一声被推开,我睁开眼,一见门外站着的人,突然汗毛倒竖,不知觉坐了起来,再看陈成涵,也是略有诧异,但那双手,却牢牢握着我的手再不松开。
门外,站着一身黑衣,脸如冷霜,目光锐利凶狠的夏兆柏。
第43章
夏兆柏面沉如水,周身散发骇人的气息,仿佛在那一刻,周遭一切,均冰封三尺,无法动弹。他的眼神可怕,仿佛内藏利刃寒光,闪烁之间,几可无声无息,切入血肉,剖心拉肠,片刻便能令你血溅当场,痛不欲生。
我不知道非洲草原上的猎食动物如何震慑猎物,令它们恐惧到忘记逃生,但我在这一刻,清晰地感觉,自己便如同那惶惶无措的猎物一般,在那占绝对优势的强者爪下,眼光一扫,便已断了生机。
我还是怕他。
不管他对名为简逸的这个人再好,再体贴入微,再刻意温柔,再迁就妥协,都无法抹煞,他对名为林世东的那个人连串逼迫,致命打击。这种对他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所以,无论他怎么对我,或者我怎么说服自己面对他,都很难改变这点,很难让我,在这样噬人的目光下坦然应对,很难让我不手脚发冷,微微颤抖。
握着我的那双手更为用力,我转过头,却见身边的这个男人温柔和煦,如春风拂面,向我展露鼓励的微笑。他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紧紧握了我的手一下,仿佛给我鼓劲一般,轻声用法语说:“别怕。我来应付。”
我微微摇头,直觉知道,如果这样后果更糟。我深吸了一口气,迎视夏兆柏,颤声说:“夏先生,你来得正好,我有话想对你说。”
夏兆柏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微闭上眼,随即睁开,快速地说:“我这次的医药费,不想再麻烦你,已经麻烦得够多了,我想做人该,该懂得适可而止。”
夏兆柏仍是一言不发,他身后有人想上前说什么,被他举手止住。
我撇过头,继续说下去:“这么久以来,一直麻烦你,我很感谢,也很抱歉,但我想,自己能解决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的好,尤其是关系到经济纠葛,说出去,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疑虑,当然,主要是会给您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简简,你不擅长这个,还是我来吧,”陈成涵轻叹一声,打断我,拍拍我的手背,站起来,风度优雅地伸出手,用标准的国语说:“夏兆柏总裁,久仰大名。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下,敝人陈成涵,很高兴见到您。”
夏兆柏冷冷地打量他,一动不动。
陈成涵微楞,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缩回手,随便说点什么化解尴尬,可他却不知为何,固执地举着手,略带嘲讽地问:“先生?您介意握手吗?”
夏兆柏仿佛才发现有他这个人存在一样,淡淡地说:“确实,我厌恶一切形式的繁文缛节。”他越过陈成涵,直接向我走来,我心跳加速,微微往里缩了缩,夏兆柏面无表情,在我身边坐下,一把抓起我的手,不顾我的挣扎,头也不回地吩咐说:“给我拿块湿毛巾。”
“是,先生。”门外他的保镖忙应了一声,走进这间病房附带的盥洗室,拧了一条毛巾过来,夏兆柏夺了过来,相当仔细地替我擦每根手指头。他手劲太大,弄得我皮肤生疼,而且动作执拗,蕴藏着怒气。我有些恼火,问:“你干嘛?”
“我不喜欢你的手被别人碰过。”他冷冷地说。
我哑然,继而愠怒,看向陈成涵,他也是目光森冷,大概从未被人如此当面奚落过。我非常尴尬,脱口而出道:“放开!我同样也不喜欢……”
我的话在接触到他眼中的寒光后自动消音,垂下头,颇具挫败感地任他如同擦拭看不见的污渍那般用力。在这一刻,我能感到他的愤怒、焦躁、甚至痛楚。弄了好一会,他才停下,我的手已经被搓得通红,他低声长叹,细细抚摩每根手指,相当轻柔,宛若对待心爱之物,缓和了口吻,哑声说:“好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好好休息。”
我睁大眼看着他,不敢相信他会如此息事宁人。我见他要站起身走,忙说:“你等等,我们还是谈谈